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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似生平_眉如黛【完结+番外】(4)

  一圈一圈的水纹中,是顾怀昭十四岁时的脸。他继承了母亲的容貌,尖下巴,细长双眉,颇有几分清俊,但因为眼中唯唯诺诺的光,那张脸显得格外平凡。只要是双眼未盲的人,恐怕都不会认为张著这样一副尊容的人,将来会大有可为。

  顾怀昭深吸了一口气,捧起盆里的清水,飞快冲洗了几遍脸上的剑伤。几个时辰没有上药,伤口已经自己止了血,深一点的地方还结出了血痂。他明知道这样的小伤,即便留下伤疤,也是浅浅一道白痕,但看著水中的人影,面目平淡,脸上还带著悲惨的剑伤,不由自主红了眼睛。

  应雪堂来的时候,顾怀昭又在练剑。他向师父求了一把带剑穗的铁剑,长三尺,重八两,整日整夜的背在背上、握在手里。

  应雪堂踏入後院的时候,顾怀昭正反反复复地练著一招“千里同风”。

  往前疾冲,一剑回刺。

  往前疾冲,再一剑回刺。

  由於练得太久,顾怀昭已经上气不接下气,那招剑势只剩惨烈。应雪堂在一旁沈著脸叫了他好几声,顾怀昭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是体力透支,还是对应雪堂天生的畏惧,顾怀昭往剑鞘里塞了几次剑,才成功把剑归入鞘中。

  应雪堂眼睛盯著一旁的老树,生硬地落下一句:“让我看看你的脸。”

  顾怀昭愣了一下,他明明就站在这人面前,一抬眼就能看到。想了半天,还是猜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往前迈了一步,见应雪堂一动不动,於是又靠过去一步。

  应雪堂这才把目光施舍似的落到他身上,轻轻碰了碰顾怀昭脸上的伤,嘴里嘟囔了一句什麽。

  顾怀昭隐约听见他问的是:“疼不疼?”却不能确信,久久不敢回话。

  应雪堂摸了半天,才记得拿出药瓶,只是手指蘸好了药,却一直不好意思往那人脸上涂。隔了毫厘的距离,悬空比划了好久,直到顾怀昭脸上都微微发痒了,才胡乱涂了几下。

  应雪堂替他上完了药,仿佛做完一件大事,长吁了一口气。两人沈默半天,应雪堂忽然抬起头看著顾怀昭,小声一笑:“师弟,你剑法真厉害,真的,我都比不过你啦。”

  隔著这一丁点的距离,顾怀昭像是失了魂魄似的,木讷地盯著应雪堂的笑容。上一刻还觉得应师兄简直好看得摄人心魄,下一刻又觉得更摄人心魄的是应师兄那几句话。

  顾怀昭呆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怔怔地问:“师兄方才说过什麽话吗,我好像听错了……什麽……”

  应雪堂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以往芥蒂仿佛一扫而空,他笑了好一阵,才把顾怀昭按在後院石凳上:“好好喘口气,一会再陪我比试几场,总算找到个对手了。”

  第7章

  应雪堂等顾怀昭缓过气来,又拉著他比了三场。

  两人一个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剑术奇才,用初学乍练的剑招,一个资质平平,是刀尖上打滚的老江湖,使熟极而流的剑法。应雪堂越是比试,越发觉顾怀昭临场应对极为老辣,比同辈的弟子何止qiáng了一点半点,三场过後简直是大开眼界。临走的时候还拉著顾怀昭一顿感叹,已然把他视作平生至jiāo。

  自从这天起,应雪堂一看到他便笑脸相迎,动不动说的却是:“师弟脾气太好,这样照顾别人,是会吃亏的。”顾怀昭骤然得到这般礼遇,简直有诚惶诚恐之感,仿佛是滥竽充数的乐师,却时时刻刻要准备在王前献艺。

  所幸其他人并未对自己另眼相看,他脸上那道疤虽然抹了药,淡了不少,但毕竟伤在脸上,路过的师兄弟看到了,时不时地会笑上一笑:“顾怀昭,我要是你,比武不成,还破了相,一定会好好躲上几日。”“怀昭师弟,听说你使的是回风剑法,这般胆量,真是了得。”

  应雪堂对这一切却浑然不觉,他那套家传剑法,被奉作江南第一,要十年练气,十年练形,十年练意,剑法大成後每出一剑都含有数十种後手,虚实jiāo错,招招藏锋,与人jiāo手往往能把对方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应雪堂好不容易修全了心法,开始演练剑招,正是入迷的时候。

  他与顾怀昭每日切磋比试,一看到jīng妙的应对,便照葫芦画瓢的学来,不消几次就使得比顾怀昭还要灵巧,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顾怀昭每次看到他来,又是高兴,又是害怕,打足了十二分jīng神陪应雪堂拆招。若是哪天如有神助,胜了应师兄一招半式,应雪堂便会两眼放光、反反复复地与他探讨,说到尽兴时还会留宿一晚,两人抵足而谈,比上一辈子还要亲近三分。

  只是应雪堂进境神速,随著时间推移,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到了最後,哪怕顾怀昭全力以赴,连压箱底的本事也和盘托出,还是难以占据上风。这个时候,应雪堂便会抱怨几句,问他:“师弟是不是最近练功懈怠了?”

  顾怀昭哪敢告诉他真相,只能加倍地苦练剑法,每日天不亮便起,深夜方睡,一天只休息两、三个时辰。

  就这样chūn去秋来,两年过去了。苗战把自己门下几名爱徒都召集过来,准备传授下一套剑法。

  应雪堂习武修身,xing格逐渐内敛,只有看到顾怀昭的时候才会展颜一笑。

  顾怀昭跟在应雪堂身後进门,看到习武堂里零零散散地站了不少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这些年来,为了不和应雪堂相差太远,他极少和人打jiāo道,每日每夜都呆在後院练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等著应雪堂登门,连午夜梦回的时候都会梦见应雪堂冷著脸问他:“师弟这些日子怎麽又退步了?”一双手因为握剑握得太久,破皮出血,起了水泡,生出厚厚的剑茧,最後连剑茧都磨破了,bī不得已缠满了绷带。

  第8章

  待弟子到齐,苗战将背後披的大氅一脱,抽出腰间软剑,面朝应雪堂一招一式的讲解起剑招。

  顾怀昭见他使的是玉箫十二剑,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把握。

  这套剑法传闻是紫阳山上一位逸才所创,虽然威力平平,但胜在出剑极快,一套玉箫剑连下来如行云流水,招招抢占先机,对方几乎没有招架还手的余地。由於这套剑法使出来潇洒不凡,颇有风流之貌,老一辈的紫阳弟子中,几乎人人都刻苦修过。

  顾怀昭看了一会,便有些神游天外,想的都是如何应对应雪堂的下一次剑斗。

  谁知苗战教了一会,放眼一看,发现顾怀昭迷迷瞪瞪地站在角落,也不知道在犯什麽傻,当即怒喝道:“顾怀昭!”

  他从兵器架上随手抽出一把铁剑,狠狠掷在顾怀昭脚下,高声怒骂:“出来,让我看看你记住了几成!”

  顾怀昭这才反应过来,惶惶不安地拾起剑,用袖口擦了擦剑身。

  周围隐隐约约地传来窃笑声,一位同门师兄gān脆说:“师父,你何苦为难怀昭师弟呢,他恐怕连一招也没看清呢!”

  应雪堂置身事外地站著,既没有为顾怀昭受rǔ而愤愤不平,也没有满脸鄙夷落井下石,仅仅是平静地站在大堂一侧。上一辈子的应雪堂也常常这样,别人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他游离於人群之外,静观事态,远远看著,目光冰凉如水,又沈淀著满天的星子。

  顾怀昭打了个寒颤,想不出哪一个应雪堂更好些,是少不更事的应师兄,还是眼前这个。等他把剑拔出剑鞘,软绵绵地提在手上,应雪堂终於望了过来,朝他微微一笑,似乎也等著看顾怀昭学到了何种程度。

  顾怀昭看到这个笑容,手中动作一顿,苗战看他仍站在场中,又喝了一遍:“顾怀昭,动啊!”可顾怀昭仍痴迷地看著应雪堂那一笑,哪还看得见师父的雷霆之怒。苗战一瞬之间,简直想cao起剑鞘揍一顿这个凡事慢三拍的不肖徒儿。

  应雪堂看在眼里,也翕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催促了他一句:动手啊。顾怀昭这才醒悟过来,浑身一下子绷得紧紧的,随时准备好了拼命地挥动长剑,去博一个人一瞬间的注目。

  他鼓足了劲,在众目睽睽之下,使出剑法第一式,只见剑光平指,去如惊鸿,一击便收回鞘中。四下讥嘲的笑声登时一窒,饶是苗战也喝了一句彩:“好!别人苦练一两年,也未必有这等功力!”

  顾怀昭自然知道自己耗费过几年的心血,听到喝彩声,也是惭愧地不敢接话,只默默将第二招、第三招依次使了出来。创立这套剑法的豪侠恐怕真的是以玉箫作剑,许多招式连拆带打,点戳穿刺俱全,长剑太过柔韧,反而使不出其中的剑意,因此这第二、第三招都是以剑鞘对敌。

  随著剑法施展,众人只见顾怀昭运剑娴熟,剑路一时惊险,一时刁钻,都有些啧啧惊奇。直到顾怀昭使到玉箫第六式箫韶九成,他以剑划圆,长剑飞舞的时候,习武堂内几乎人人都“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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