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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变_朱砂【完结+番外】(202)

  李越搂着如意直直地站着,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清平的脸。他最不想看见的一张脸,可是一旦出现在眼前又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看。卫清平冷静的表qíng在他的盯视下渐渐崩溃,头终于垂了下去:“殿下,清平前来领罪。”

  “领罪?”李越几乎是无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竭尽全力压下去的东西翻滚着涌上来,淹没了他。北山的血腥拼杀,触目所及,全是殷红之色,像无边无际的雾,在他的梦里挥之不去。每一次这血雾都会化为一滩鲜红,在鲜红里躺着的,是柳子丹双目紧闭,再无半点生气的脸。

  李越突然飞起一脚。如意惊骇地看着他一脚踢在清平肩上,踢得人摔出去三四步,然后从牙fèng里挤出几个字:“扔出去!”

  杨一幸怔了一下,随即过来就把人往外拖。卫清平咳呛着,双手死死扒着地面,十指在卵石上滑过,很快就带出了一条条血痕。拖到一半,他抓住了路边的树根,再不撒手。杨一幸用力拖了他两下,居然没拖动。莫田yīn着脸走上来,一脚就对着他的手踩下去。一声闷哼,盖过了轻微的断裂之声,却没逃过李越的耳朵。如意只觉搂着他的手臂陡然一紧,几乎要把他的肩头都勒断,李越已经爆发地大吼:“叫你们拖出去,磨蹭什么!”

  杨一幸反应快,一记手刀劈在卫清平颈后,终于可以把人拖起来了:“老大,扔到哪去?”

  李越怒目而视:“我怎么知道,越远越好!”

  杨一幸应了一声,拖着人就出去了。当然他也不会真拖着人跑过半个城去扔掉,只是拖出后门,过了一条街,把人跟条死狗似的往路中间一甩就走了。明天早晨人来车往,踩死了拉倒。

  李越听着杨一幸出去,空着的手紧紧攥起了拳,勉qiáng控制着自己道:“莫愁,给如意收拾个地方吧。”

  院子里的人四面散去,只剩下北风恍然大悟地来了一句:“原来你们不是——”换来了如意一对大大的白眼……

  第124章 纠缠不休

  半夜,北风被雨声惊醒了。窗户开着,风颇有几丝凉意。虽然是chūn天了,但乍一下起雨来,倒chūn寒还是有几分威风的。北风翻了个身,突然听到窗棂上轻轻敲了敲,跳起身来,李越站在窗外:“帮我个忙。”

  雨下得急,街心已经积起了水洼,卫清平就在积水中躺着。李越伸手摸摸,手脚冰冷,额头却是火烫。身上连摸都不用摸,因为衣裳已经泡透了,跟雨水一个温度。李越把他抱起来,觉得手上出乎意外地轻。北风披着油衣坐在车辕上看着,李越很怕他这时候又突然爆发出好奇心来,好在北风只看了看,竟然没有多问就举起鞭子:“回王府?”

  李越摇头:“不。去我那宅子。”

  元丰赐李越的宅子离得不远,听说原来是建给一个什么将军住的,后来阵亡了,也没后人,宅子就又被朝廷收回了。元丰下令赏了之后,李越一直没搬过去住,宅子也就没怎么修缮。留守的只有两三个仆役,大半夜里突然见到新主子,大为惊讶。李越叫他们一个去烧姜汤,一个去请个跌打郎中来,就让北风先回去。

  北风站在chuáng边上低头看了看。蜡烛火苗微弱,照着卫清平的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要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跟个死人也没什么两样。

  “肋骨断了吧?”白天他看杨一幸那一拳可没留半点力气。

  “指骨也断了。”李越看着垂在chuáng边的那只手,手指已经肿涨起来,撑得皮ròu发亮,更别提十个指甲有一大半掀翻了,不过在雨水里泡过,血渍已经没有,看起来倒没那么吓人。

  北风咂了咂嘴:“可惜。身手不错,我本来还想跟他过过招的。”

  李越没说话。北风扭头看看他:“我看他的招数跟你有几分相似,是你教的吧?”

  李越仍然沉默。北风继续说:“他把人扭倒在地上那一手不错,你什么时候能教教我?”

  李越横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话痨了?”

  北风扬扬眉:“话——什么?”

  李越头疼:“没什么,你回去吧。什么都别说,我欠你个人qíng。”

  北风嘿嘿笑了两声:“那好。不过——如果公子问起来,我不能不说。”

  李越斜瞥他:“那就别让文程知道你出来过,自然不会问。”

  北风笑笑,走了。李越站在chuáng边,低头看着。稍微暖和了一点,卫清平的脸就开始发红,不正常的红色,表示他的温度又升高了。眉头紧紧地皱着,眉心有清晰的纹路。这人比在边境上见的时候又瘦了些。记得在韩扬的大营里,两人扭倒在地上时就觉得有些皮包骨头的感觉,现在想必更是如此了。肋下的伤口已经迸裂,又被泥水泡过,伤口处皮ròu微微外翻,颜色发白,很熟悉的感觉,就像在东平那座坟墓里见过的一样,只是彼时此时,心境大不相同。

  门外有些乱,仆役气喘吁吁回来:“爷,郎中来了。”李越抬眼扫一下拎着药箱匆匆进来的郎中和脸上带着好奇的仆役,悠然踱了几步,淡淡道:“这个人,好好伺候,别乱说话,否则——”突然一拳砸下去,旁边的桃木桌子一声巨响碎成一地。几个仆役齐齐倒退一步,连郎中也吓得一哆嗦,没口子的应承。李越拍拍手上的木屑,淡淡然一点头:“好,诊脉吧。”

  卫清平觉得自己是在万年冰海里被浸着,身周有无数的冰块,被海làng拍打着不停地撞击着他,寒入骨髓。他努力地扑腾着,不知多久,被两只大手拖了出来,肋下一阵剧痛,似乎被什么cha了进去,然后难以忍受的灼热扑面而来,几乎要烧焦皮肤。他张口想喊,吸进一口热气,喉头顿时焦枯yù裂。难道这里是地狱么?自己莫不是被铜叉叉着下了油锅?那还真是报应呢。四周是深沉的黑暗,远远近近的,似乎有无数杀伐之声,混合着鲜血的腥气,扑面而来。十八层地狱?卫清平几乎想笑出来。是啊,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吧?其实早就知道了,早在被投进天牢的时候,十八层地狱是什么样子,他不就已经知道了吗?听说死后还要到阎王殿前去过堂,他怎么没看见阎王呢?若是见了阎王,他倒很想问问,究竟是谁把他的命簿写成这个样子。如果命运真是天定,那么又有谁配来审判他呢?不过现在,他只想看看把自己叉起来的恶鬼究竟是什么样子。于是在他的努力之下,凝固般的黑暗终于还是慢慢退去,一团温暖的huáng色在眼前渐渐呈现出来。

  这是一间屋子,他猜测会是地牢之类,但呼吸间却又没有地牢的yīn湿之气。然后他看见chuáng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已经坐了许久,又仿佛可以永远这样坐下去。

  “……殿下……”

  “不必叫我殿下。我本来也不是风定尘,现在更不是摄政王了。”

  卫清平无言可对。他并不想称他殿下,然而除此之外能称他什么?

  “……你断了两根肋骨,一根指骨,旧伤开裂,内脏略有些出血,都处理过了。”李越的声音平静,波澜不惊,“算来总需要卧chuáng两个月左右,然后就可以走了。”

  卫清平的心陡然提了起来:“可以……走了?”是走路的走,还是远远走开的走?

  “对,可以走了。”李越的声音依然是平且直,不带一丝感qíng,“我会叫人给你盘缠,回南祁去吧。”

  卫清平呼地一声坐了起来,胸腹间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又摔下去,他却顾不得了:“我,我不回南祁!”如果要回南祁,他当初又为什么来?

  李越冷眼看着他摔下去,可能导致断裂的肋骨再刺破肺部,却没有去扶:“回去吧。”

  卫清平觉得自己的心本来已经冰冷了,奇怪的是却还可以再冷一些:“我想留下,无论做什么,无论你如何处置,只要让我留下。”

  李越古怪地笑笑:“留下做什么?”

  卫清平再次沉默。是的,留下做什么呢?做牛做马?李越不稀罕。哪怕是像当初一样做个暖chuáng的宠物,他也不会再要了吧?难道还痴心妄想着要他的原谅?只怕做梦也不会做到。那么又为什么要留下?其实用不着李越,只消杨一幸他们,也能致他于死地,不需要李越说什么话,只要他,什么也别说。

  “为什么不杀了我?”当初,他就想死在他手里的,难道连这也是奢望吗?

  “我不杀你。”

  “为什么又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就躺在雨地里?”那样,也算是死在他眼前了。

  李越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波动:“你不能死在我眼前,我不想看着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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