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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_心渔【完结】(300)


所以文笙对他半夜来访一点都不意外。
少顷,她做了决断,垂下眼去,微微一哂:“没有信任,彼此不敢jiāo托后背,这样的联手,又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也罢,你进来说吧。”
钟天政进了屋,随手将房门关上。
烛火摇曳,夜正深时。
这样的独处,就像是之前在玄音阁时的许多个夜晚。
文笙不知道钟天政是什么感觉,也许他面皮厚心肠狠全不在乎,文笙自己到是觉出了几分尴尬。
所以她低头假装看那首曲谱,眼角余光见钟天政走到椅子旁边坐下来,和她不过隔了一张桌子,而后掏出块帕子来掩了嘴,发出一连串闷咳。
他都伤得这么重了,还没停下折腾,跑来关中用计劫走了谭容华和谭令蕙,这不完全是自作自受么,该!
文笙拿起曲谱,侧转身对上烛光,丢钟天政在旁边,渐渐的,她深入了进去,被那首曲谱完全吸引了心神。
钟天政也不打扰,收了帕子。安静坐在一旁,眉头轻皱,怔怔望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烛芯“剥”地一声爆开了一个灯花。
文笙回过神来,听钟天政轻声叹道:“你果然是喜欢这些,我们都落到这等田地了,诸事纠缠。想来你烦恼更是不少。竟还能去潜心研究,我认得那么多乐师,若论初心喜欢音律的不少。真正尝到权利的妙处,还能如此不动摇的,不过三两之数。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能够参悟得了《希声谱》?”
他的声音因为咳嗽有些黯哑。在这样的一个夜晚,衬着明暗未定的烛火。听上去仿佛叹息,带着几分蛊惑。
文笙却丝毫未受影响,嗤笑道:“我认识的人里头,像阁下这样为实现自己的野心不计手段不惜代价的。也不是很多。钟公子,拍马屁是没用的,不如直说。你到底想如何联手吧。”
钟天政面现忡怅:“真是近墨者黑,你和那王十三混得久了。变得牙尖嘴利,说话如此尖刻。”
文笙回以一笑:“是么,呵呵,多谢夸奖。”
钟天政站了起来,走至窗前,背冲文笙将手放在窗棂上:“你都不问问我,之前是怎么在你们两个的追杀之下侥幸不死?”
先是示好,这又是示弱,文笙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请问钟公子,你在飞云江落水怎么没死呢?”
钟天政深深呼吸,文笙看不到他此刻的表qíng,只听他语气有些平淡:“那时候我已经传了信给段正卿,他正在赶来鬼见峡的途中,若你当时和王十三再多停留一阵,或者往北搜索个一两里水程,就会与他的船迎面撞上。到时候,多半就能一举除掉我这个祸害了。”
文笙认真地回道:“多谢指点,下次我一定记得。”
“噗。”钟天政笑出声来,他越笑越厉害,趴在窗户上几乎笑出了眼泪。
“哈哈,顾文笙,你说我们两个竟然走到今天,直yù杀对方而后快,好不好笑?”
文笙闭嘴不答。
钟天政趴在那里,伸手至眼角轻轻擦拭,微微摇头:“说起来我还要感谢白云坞主,多亏他给了我这个机会,你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坐下来说说话。”
既然说到了那个老头子,文笙道:“白云坞主拿下了朱子良的七万大军,已经初成气候,他许给你的条件也不差,整个江北连同大东焱之主,钟公子何不见好就收答应下来?”
这到这里文笙心中微凛,白天席上钟天政可不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么,他来见自己,说是联手,谁知会不会是因白云坞主的授意另有图谋。
自打二人相识以来,自己受他蒙骗的次数实在是数也数不清了。
不过钟天政这人,暂时隐忍尚可,时间长了绝不是个能屈居人下的人。
果然钟天政转过头来,仿佛不认识一般望着文笙:“人生本已苦短,我付出了这么多,若到头来还要仰人鼻息,岂不可笑?”
没由来的,文笙觉着他此时说的是真心话。
“你付出了这么多……”
“难道不是么,十几年的苦心经营,朋友没了,忠心的手下越来越少,甚至于健康、寿数,还有你。所有的这些,区区一个江北怎么能够?林经死在了鬼见峡,不过我不怪你,这是老天爷的捉弄。”
文笙听着钟天政语气怅然,想起同样忠心于他却被冷漠对待的钱平,嘲道:“看来只有死人,你才会念着他们的好。”
钟天政望着文笙yù言又止,似是想要解释,却又将话咽了下去。
文笙不由地想起了谭瑶华。
屋子里气氛骤然冷了下来。
钟天政有所察觉,道:“我看你和谭五先生处得不错,怎么,李承运与谭梦州已经达成了协议?”
文笙淡淡地道:“一码归一码。”
钟天政不知是觉着有趣还是好笑,嘴角翘了翘:“这到是你能gān出来的事。好吧,看在你我联手份上,虽然谭家人恨不得我死,在这白云坞我暂且不动他。你若是想,我们脱困也可带他一起,说起来你们两人,我只有一个,还是你那里占了便宜。”
又来了。真是本xing难改,什么都要算一算。
文笙便趁机问他:“先前失踪的谭家人是不是被你捉了去?”
钟天政眼睛亮闪闪的,仿佛带着点得意:“你说谭容华和谭令蕙?这不是很明显么?”
文笙深深吸气:“什么条件才肯放人?”
钟天政回来坐下,他没想到这话没等谭五先生问及,先从文笙嘴里听到,但不管如何,一晚上他总算掌握了回主动。嘲道:“你管得真多。是在替李承运施恩于谭家么?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点恩惠对谭梦州没用。”
文笙皱眉:“问你条件,直说就是。你何时变得如此聒噪?”
聒噪?钟天政不由怔了怔,望着文笙一时接不上话去。
文笙若是骂他yīn险、毒辣,都在qíng理之中,他都认了。可他何时会与聒噪沾上边,这话用来形容那个恬不知耻的莽夫王十三还差不多。
停了一停。他才道:“等离开这里再说吧。”
文笙当他推搪,轻哼了一声:“那你说来听听,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钟天政望着文笙笑了。
这是他今天晚上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带着些许畅快之意。
钟天政的脸色苍白。身体看上去很是虚弱,仿佛随时会一病不起,但jīng神却很健旺。眼睛如墨一般,既深又亮。带着笃定,叫人不由自主便相信他真的有办法。
文笙不想与他对视,转开了目光。
“怎么离开,我现在还不能断定,还在想办法套那白云坞主的话,能确定的只有一点,我想你也发现了,那老家伙急需《希声谱》,我猜测他需要借助《希声谱》的力量去完成一件什么事,看起来,这件事对白云坞非常重要,很可能关系到这些大周后裔能不能一举翻身,夺回江山皇位。”
文笙点了点头,赞同道:“他们需要来自于《希声谱》的非常qiáng大的力量。”
由那樵夫和老妇看,白云坞这么多年在研究《希声谱》上也有一些突破,但显然一支琴曲的力量还不够,他们受限于这件事,一直藏身白云坞,不显山不露水,却将《希声谱》悄悄散布出去。
这么多年,终于有人学会了《希声谱》,并且是来者不拒,大有得到一首学会一首的架势。
这意味着文笙在学习方法或者是天赋悟xing上和白云坞专门培养的人完全不同。
这些大周后裔们觉着机会来了,他们也的确把文笙给“请”来了白云坞。
至于为什么将钟天政也找来,那就更好猜了。
白云坞主已经在席上说得很明白,因为“新乐”以及合鸣。
合鸣可以极大提升乐曲的力量,若是文笙的能力达不到要求,那就通过合鸣来补足,甚至于文笙坚决不肯配合的话,他们还可以召集齐了自己人试一试。
文笙转念间已经在脑海中将这些头绪理顺,沉吟道:“只能是《希声谱》,别的都不行,这么特别的话,多半是与幽帝有关系。”
钟天政未置可否,接道:“既然对方这么热切,我们就只能从《希声谱》着手寻找机会。这支曲子白云坞没人学得会,不过我想应该难不倒你。”
他冲着桌案上的那张曲谱抬了抬下巴。
文笙随手在“太平”上轻轻一抹,琴弦“仙翁”回应。
“才刚刚打出谱来,离学会还早。那老家伙到是什么都跟你说,白云坞里为什么没人会这支曲子?”
钟天政望着她,似在判断她真不知道还是在装糊涂。
文笙左手托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琴弦。
钟天政道:“那老家伙给我看了《希声谱》的真本。据说是幽帝亲笔所写。”
文笙闻言有些惊讶,忍不住抬眼看他。
“与你手里的那本不同?”
钟天政点头承认:“每一篇曲谱下面,幽帝都注明了那曲子的作用。像你取名《菜荇》的那首,就写了‘予取予求,令其无声’八个字。你要知道这一篇么?”
文笙眼睛甚亮:“说来听听。”
钟天政道:“也是八个字,‘同气连枝,福祸与共’。应该符合你说的多qíng一类,所以他把这首曲谱给了你,我也挺希望能听你弹一回,亲身体验,是个什么感觉。”
文笙一哂,反问道:“他为什么要给你看真本?”
钟天政想说话,却被突然涌上的躁意打断,取出帕子来掩住嘴剧烈咳了一通,顿了顿,看也不看便将帕子揉成一团收起来,道:“他说将全本放出去的时候有失考虑,没想到真有人能领悟,他要叫我知道,旁的你学了也到罢了,哪怕学会玉石俱焚那篇也不打紧,但有一首,虽然他觉着你不大可能学成,但绝不可冒险。”
如此一说,反到勾起了文笙的好奇来:“是什么?很厉害?”
“很厉害。对他影响可能还小些,对我用的话就太可怕了。”钟天政坦然承认。
文笙啧啧两声:“好想学。这样的话还有一曲,岂不是无关紧要,可以给我?”
钟天政啼笑皆非望着她。
文笙眯了下眼:“不是说联手么?我实力越qiáng,我们才越有可能全身而退。”
“好吧,接下来我会时常呆在你这里,要把当日同乐台上的合鸣捡回来,你我需要好好培养一下默契。”
文笙不由撇了撇嘴,钟天政视若不见,接着道:“等你把这一首先学会练熟了,哄得我高兴,给你也不打紧。”
文笙脸色沉了下来,没随着他的话讲,“嗤”了一声:“合鸣怕是不可能了,你别忘了,当日同乐台上是三个人,谭兄那会儿还活着呢。”
钟天政脸色微变。
文笙哪里管他高不高兴,就像没看到一样,开口赶人:“夜深了,话若是已经说完,钟公子便请回吧。”
钟天政叹了口气,沉默着站起身,走出门去。
他这一来一去,文笙心qíng跟着变得很糟糕,抛开《希声谱》弹了好久的琴,才算平静下来。
她想钟天政其实是有所保留的,能叫白云坞主如此大动gān戈,又与幽帝有关,大约除了玉玺和他遗留的宝藏,不作其它猜想。
那么钟天政撺掇着她勤练《希声谱》,到底是想要联手逃出去,还是起了贪心,还真是不好估计。
不管怎样,先提升自己的实力总不会错。
这时候文笙才有心qíng继续研究那首曲谱。
原来幽帝已经为这一曲起好了名字。
“况我连枝树,与子同一身。
昔为鸳和鸯,今为参与辰……”

  第四百六十一章 两件憾事(二合一)

  文笙想到的这首诗出自《昭明文选》,在她的前世,《文选》影响之深远几乎与经传并列。
这是一首别诗,朋友之相亲,就好像树叶长在树枝上,同出一脉,枝gān相连。
这种深厚、复杂的感qíng,对在白云坞长大的乐师来说自是深奥难懂,可文笙已经活了两世,经历过太多生生死死,悲欢离合,要理解它,而后推己及人,其实并没有多难。
从《伐木》、《行船》到《碎玉》、《连枝》,贯穿于《希声谱》各篇章的jīng神始终如一。
谦和又坚韧,宽厚又决绝。
这令文笙觉着创出《希声谱》的幽帝更像是一位不贪恋权贵的贤者隐士,怎么样都与那个传说中懦弱无能的失位君王对不上号。
所以她其实是相信了白云坞主的那番说辞。
惊才绝艳的幽帝因为执着于研究《希声谱》,没有更多的jīng力处理朝政,才被大将军杨天忠趁机夺去了江山社稷。
幽帝虽然退位,但显而易见晚年并不凄凉,玉玺还带在身边,有大周朝累世积攒下来的宝藏,有忠心于他的后代和臣民,更重要的是,他终于研究有成,创下《希声谱》达成所愿。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钟天政常常来看她,分明是想知道文笙新到手的这篇《希声谱》到底是个什么qíng形,最好还能亲身体会一番,但文笙却是半点露一手的意思也没有。
钟天政要来便来,钟天政走,她也绝不出言挽留。
白天的时候,谭五先生多半也在,看着钟天政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将其剥皮剔骨的样子,钟天政虽然不惧吧,想想对方会如此,根源多半还在谭瑶华身上,心里难免有些不自在。
夜里不好容易等着谭五先生走了,文笙就会用太晚了这等理由赶他离开。
曾经如韦陀花开一现的合鸣,任钟天政如何努力也无法达成。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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