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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_心渔【完结】(364)


这些人耳濡目染,深知药瘾发作的痛苦,常师傅这番话正戳在他死xué,不管谭家的人是不是在吓唬他,他绝不想去尝试。
那俘虏哑着嗓子问:“你们想知道什么?”
常师傅看向谭二先生,一见他神色,登时会意,喝问道:“那姓屠的呢,会炼丹那个,怎么没见着人?”
俘虏迟疑了一下,常师傅对审问囚犯颇有经验,打了个手势,旁边谭家人出手,将另一名活口一掌打昏。
常师傅冷笑:“一会儿你俩说的不一样,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那俘虏无奈道:“我说就是。本来就没有什么屠先生,前段时间坞主察觉有人在窥探他的行踪,将计就计,随便找了个人,就为了引你们上当。”
“姓屠的不会炼丹?”
“不会。”
“那‘神丹’都是何人所炼?”关系到五弟的命运,谭二先生忍不住追问。
“都是坞主弄出来的,他从不假手于人。”
这下麻烦了,那老贼远在奉京,可不好对付,谭二先生深吸了口气,失望之qíng溢于言表。
常师傅喝问:“当真?你若敢骗我们,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那名俘虏闻言翻了个白眼:“千真万确,你若不信我也没办法。”
常师傅这才哼了一声,又问道:“我们可是追着那姓屠的来的,就脸上有胎记的那个,他人呢?”
“死了。刚才爆炸的时候,他被鬼公子抓在手里,一道炸死了。”
其实不是,做为一颗失去作用的棋子,没人管他死活,他是被机括弩she死的,白云坞这刺客觉着此事无关紧要,懒得多解释。
文笙皱起眉,不再听下去,转身走进了山谷。
云鹭和厉俊驰正凑在一起辨认烧焦了的尸体,听到声音转回头来,云鹭关切地道:“折腾了大半晚上,快去歇歇吧,这几人死状可怖,不看也罢。”
谭二先生站在谷口,朗声问道:“找着几具尸体?”
厉俊驰道:“三具。”
谭二先生立即便道:“那不对。俘虏jiāo待,谷中当时有四个人,除非姓钟的没有死。”
可这山谷不大,几支火把一点,谷内一目了然,地势平坦,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若说钟天政还活着,总不会钻到地底了吧。
文笙站到三具尸体旁,注目良久,道:“都不是他。”
谭二先生和他带来的人无不是深恨钟天政,闻言七嘴八舌道:“不能叫他跑了。”“对,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文笙望向了谷中的一片乱石,石头凌乱错落,像是爆炸所致,看上去很不起眼。
她想了想,伸手从厉俊驰那里拿过火把,迈步走了过去。
就见她迈入乱石当中,前一步,右两步,众目睽睽之下,不知怎的一个转身,就此消失不见。
众皆哗然。
而此时在石阵之中,杜门之上,钟天政脸色苍白躺在地上,身旁是十余株完好无损的花糙。
他虽然伤得不轻,jīng神却还健旺,一双眼睛乌黑幽深地望着文笙,见她走近,还笑了一笑,道:“原来你真的还活着。你活着,这障眼法自然瞒你不过。”
文笙走到他跟前,低头看他,没有作声。
两人目光相触,钟天政好像看懂了她眼中复杂的qíng绪,自嘲地笑了:“你是来捉我的么,也好,能死在你顾文笙手上,也算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
文笙微微摇了摇头,蹲下身来。

  第五百三十六章 曲终人散

相隔不过咫尺,文笙能清楚看到钟天政身上的伤。
她没有回答钟天政的话,而是问道:“若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钟天政目光有些茫然:“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林庭轩还会来接应自己么,也许会,也许不会,就算他能冲破重重险阻,找到这山谷,只在谷口处一望,见里边没有人,自然也就掉头离去了,绝不能像文笙这样,一眼就看破了他摆下的阵法。
是以钟天政顿了一顿,又道:“就这样子吧,总好过死在外边,尸体被火烧,被人践踏,那实在是……太难看了。”
说了这话,他见文笙只是蹲在一旁,默默望着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忍不住问道:“你呢,你又打算怎么办?”
文笙道:“我还没有想好,大概会把你jiāo出去吧。”
她放下琴,又将手中火把cha到一旁石堆里,在他身旁坐下来,道:“我大约需要好好想一想。”
钟天政“嗤”地一声笑,停了停,道:“你慢慢想吧,能不能先帮我把这支箭取下来,这箭钉在肩胛骨上,我没办法处理,疼得实在厉害。”
文笙答应得甚是痛快:“好。”
钟天政本来就因为那支箭没敢平躺,此时侧了侧身,露出箭尾对着文笙。
文笙取出匕首来,将钟天政的衣裳划开,露出整个脊背。
钟天政的肤色很白,身上也没有什么陈年的伤疤,所以这一次的伤显着格外惊心动魄。这一年多以来,严重的内伤已经摧毁了他原本健康的体魄,穿上衣服还好,此时露着脊背,只见瘦骨嶙峋,看上去颇有些可怜。
文笙就想起当初她帮着十三取箭的qíng形来。
同样是肩胛处中箭,十三当时是在左边中了两箭,左边临近心脏。其实很是凶险,那时候一样缺医少药,什么都得将就,不过当时光听着十三大呼小叫去了。她帮着一支支取了出来,也没觉着担忧。
同钟天政这副模样一比,十三实在是皮糙ròu厚太多。
文笙取出金创药来预备着,将匕首放在火上反复炙烤,道:“这箭太深了。取的时候会很疼,你忍着些。”
钟天政有所准备:“长痛不如短痛,你只管取就是。”
文笙握着匕首回来,将匕首的尖对准了高高肿起的皮ròu。
钟天政突道:“等等。”他指了旁边一株花糙,“帮帮忙,那球根的白汁好像有麻痹的效果,你在匕首上抹一些吧。”
文笙不知道他怎么会知晓这个,问道:“你确定?不怕有毒?”
钟天政苦笑:“不怕。”
文笙嘴角翘了翘,嘲道:“细皮嫩ròu。”依言取了些白汁,滴在他伤处。而后将弩箭旁的皮ròu小心割开,顿时血如泉涌。
钟天政将头埋在臂弯里,肩膀颤了颤,闷哼了一声。
文笙道:“前年冬天十三护送我去南崇,过飞云江的时候险些被南崇军she成刺猬,我也是这么帮他取的箭,他吭都未吭,两个人在一起,总要有一个坚qiáng些,我那时候病着。他再倒下了,非得一起死在半路上不可。”
钟天政身体顿时有些发僵,隔了半晌才闷声道:“反正你看他什么都好,他怎么样都是对的。”
文笙道:“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和十三当时会落到那副田地,都是拜你所赐。”
钟天政听她翻旧账,表现得竟然十分平静。
“若是旁人这般说,我只会回他,成王败寇,凡是妨碍我的。我只能尽力除去,这没什么好理论的,技不如人怨得谁来。但说这话的既是你顾文笙,好吧,我对不住你,如此可满意了?”
文笙将弩箭取了出来,“当”的一声丢在他面前,接着道:“你还言而无信,趁我出事,带兵攻打离水。”
钟天政疼得浑身抽搐,连后颈上都是冷汗,咬牙道:“我那时候以为你死了。”
若非是心里发虚,也不会一听到《伐木》便láng狈撤走,连骨笛声和琴声都未及辨别。
文笙敷上金创药,帮他包扎好,方擦了擦手上的血渍,在一旁坐下来,道:“阿政,你若只是对不住我,那并不是什么大事,冲着以往的jiāoqíng,再大的过节都能解开。像云鹭、厉俊驰他们,只要人还活着,总有办法能化解仇恨,可已经死了的人呢,如何给他们jiāo待?”
钟天政等这阵剧痛过去,后背变得麻木,方觉缓过劲儿来,稍稍挪动了一下,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你来之前,我躺在这里想了很多,想我钟天政落到今时今日,大约真是命数使然。不然不会这么巧,此次出海之后,处处透着不顺,沙昂、林少英,还有谭家众人,所有的仇家一齐冒了出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冲上来咬一口。呵呵。”钟天政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
文笙歪着头望了他一眼,无qíng予以拆穿:“这只是你一小部分仇人吧,哪称得上所有,你杀过多少人,又有多少人因你而死,只不过他们是普通百姓,没有能力找上你报仇罢了。”
钟天政目露漠然:“这个话题我们永远都说不到一起去。好了,你也想了这么久,可决定了?要把我jiāo给谭二先生么?”
此时黑夜过去,东方已经泛白,整座山谷沐浴在晨曦中,焦土血污不再狰狞可怖,反到透着一股大战后的安静和祥和。
众人之前亲眼见着文笙消失在乱石之中,都反应过来此地竟被摆下了阵法,不用问,消失不见的钟天政必是躲在阵中。
文笙和钟天政在奇门遁甲大阵里能清楚望见谭家众人qiáng抑愤怒,簇拥着谭二先生。他们不能入阵,却可以在外头等。
文笙不答反问:“你觉着如何?”
钟天政苦笑:“我能反对?算了,我杀了这么多人,唯一不想杀的就是师兄。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也是他。你将我jiāo给他父亲处置,真是再合适也没有了。我还记得那回师兄在孤云坊请你我吃饭,说要三个人一起打造一个太平盛世,我当时心中暗笑他天真。一晃物是人非,我来为他抵命。剩你一个,去为李承运守天下去吧。”
文笙默然良久,方道:“谭兄这个愿望,我会尽全力做到。”
话说到这里。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他们都清楚知道,这就是最后相处的时间了,从邺州寒兰会相识,数年来点点滴滴在两人心头一一闪过。禁不住百感jiāo集。
钟天政以手肘支撑着勉qiáng挪动了一下上半身,堪堪坐起来,请求道:“你能不能别急着出去,再陪我多呆一会儿。”
文笙望着他,暗自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这就是答应了。
钟天政笑了笑,伸出手去,握住了文笙的手。
文笙的手从来都是很凉的,可此时钟天政的手却比她更凉上几分。
钟天政斜靠在那里,望着天上飘着的几朵白云。喃喃低语:“我身上流的有一半东焱的血,从小我就知道,不能叫别人知道真正的阿政是个什么样子,梁人瞧不起我,可东焱那边又骂我是杂种。”
文笙默不作声地想,其实这两年我自己都淡忘了,我只是一缕幽魂,不知怎么的来到了这方天地。一个人从小生活的环境会给他带来多大影响,只需看看旁边的钟天政就知道了。
事到如今,她没有权力作主放过他。能做的大约只有劝劝谭二先生,人既然已经抓到,不要折rǔ,给他个痛快吧。
钟天政无需她回应。人缩成一团,看上去特别得脆弱。
“小的时候,每回我受了沙昂他们欺负,娘都要我忍着,我若哪次还了手,她都要担惊受怕好几天。段正卿就告诉我,在大梁有句俗语,忍字头上一把刀,当面忍了,背后却可以捅刀子。”
他笑了笑,弯弯的眼睛里面都是怀念。
“我十岁那年,我娘投井死了。我的大舅要将她送给附近部落的首领,她是个大活人,又不是牲畜,却被人当作礼物送来送去的,又过了一年,我找了个机会,趁他的宝贝儿子在外头喝多了酒闹事,亲手将我那表哥一箭she死。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杀人,事后我大舅带着人马,屠光了那个小部落。你看,我从那么小就会嫁祸于人了。”
文笙向钟天政望去,见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神qíng竟是十分平静,心头觉着异样,问道:“你大舅?晏山?”
钟天政兴致不错,纠正她道:“我有三个舅舅,晏山是我二舅。我到大梁不久,他们自己内讧,二舅三舅联手杀了大舅,又扫平了周围几个部落,这才有底气整合东焱大大小小的势力。”
文笙明白了,若说这里头钟天政没有捣鬼,她才不信。
钟天政轻吁了口气:“其实当初我最开始认识师兄的时候,很妒嫉他会投胎,有那样的出身。”
现在再说这些,颇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感觉。
钟天政自嘲地笑笑,振作了一下jīng神,柔声同文笙道:“你看,到最后了,你我相识一场,你能为我弹上一曲么?”
“想听什么?”文笙拿起了琴。
“只要是你弹的,随便什么都好。不然就来当初丝桐殿比试时,你胜过我的那一首吧,这个时候了,我不想听那些悲悲切切的曲子。”
当初丝桐殿上,文笙抽到了“喜”,对决钟天政的“悲”。
“好吧,那就来《逍遥游》。”文笙起手拨动琴弦。
此生已然如此,若有来世,定要托生在好人家,别在有如此多的烦恼,一生逍遥自在。
一曲谈罢,钟天政笑着摇了摇头:“技艺是娴熟了不少,可不知为何,听着却不像当初那么令人心动。”
那是自然,文笙此时心头沉重之极,想弹出意境来也需有那个心qíng。
“算了,你弹这一曲试试。”钟天政摸索着将手够到琴弦,他琴技生疏,断断续续弹了一支曲子,而后深深望了文笙一眼。
文笙听一遍就记住了旋律,两次就弹得熟了,听上去不知比钟天政所弹动听多少倍。
钟天政期待地望着她,问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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