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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笙_心渔【完结】(81)


接下来的比试将在丝桐殿内当着御前进行。
比试的题目是建昭帝定的。
他命全优的六人出列,其他的人若想争先,可在这六人中间选择一人挑战。
建昭帝也学过琴,虽然最终没有成为乐师,乐师的道道他心里却很明白,题目也是他这几日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自觉十分合适。
七qíng当中最易用音律来表达的莫过于悲和喜,他这题目便是叫比试的两个人以抛掷铜钱来决定哪一方发悲声,哪一方发喜声,两人一起演奏,相互影响,看最后是哪一方占到上风。
文笙原以为自己伤了手,又是女子,必定有人不服,来挑战自己的人怕是很多,结果不然。
其余那十来个人多是绕开了钟天政和她,就连挑战项嘉荣的人都不少,最终只有杨兰逸一个人不怕死地选了钟天政,而选她的竟是一个都没有。
其实这很好理解,入选甲等的一百二十人只有文笙一个女子,坊间都传她背景深厚,得到了程国公和谭五公子的鼎力支持。
就算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文笙的琴声也显得高深莫测,她连正经的乐师都淘汰了,众人对于战胜她实在是半点把握也没有。
再者御前较量,一举一动都会落入建昭帝和谭老国师眼中,挑战个女子本已是胜之不武,偏她还受着伤,输了丢人,赢了难免会给大人物以趁人之危捡软柿子捏的印象。
所以综上几点,傻子才会选了文笙来挑战呢。
文笙就站在一旁,看别人两两相斗,争得不亦乐乎。
那杨兰逸对上钟天政,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很快败下阵来。
项嘉荣也是连胜了几场。
到后来,出来挑战的一一都比试完了,建昭帝歪着身子,同一旁的谭老国师商量了两句,突然点了项嘉荣和钟天政:“你们两个来上一场。”
众人见状尽皆神qíng凛然,两个状元的大热门奉旨较量,这看上去像是建昭帝想要据此来确定头名的人选。
钟天政和项嘉荣听命上前。
建昭帝已然发现了,他二人的乐器都是dòng箫,忍不住冲谭老国师笑道:“国师猜猜他们两个谁会获胜?”
谭老国师心里属意钟天政,面上却不说破,道:“两个都是好苗子,且看谁发挥得出色吧。”
建昭帝点了点头,示意内侍代抛铜钱,又道:“他们两支dòng箫较量,朕看选到‘悲’的一方要占大便宜,不如这样,若是相持不下,那就算‘悲’的一方输了。”
谭老国师对建昭帝这说法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他没有辩驳,只冲着上座微一躬身,道:“陛下圣明。”
此时结果出来,项嘉荣拿以的是“悲”,钟天政拿到的是“喜”。
对战项嘉荣,钟天政举止颇为从容,文笙在旁看着,甚至有一种感觉,他根本未曾将这对手放在心上。
两人分立殿下,一起chuī响了dòng箫。
项嘉荣的箫声抢先出来,如江南的细雨,明丽秀雅,婉转而又忧伤。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逍遥游(粉105+)

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是什么?
每个人的想法大约都不一样。
项嘉荣的箫声gān净、伤感,还带着一点点脆弱。
彩云易散,美梦易碎。
所有的欢乐都像气泡一样,转瞬即逝。
任你为了生活辛苦奔波,为了权势汲汲营营,不管你是天之骄子还是王侯将相,有一件事对大家是绝对公平的,每个人最终都会走向同一个结局—死亡。
这箫声似是诉尽了你能想到的一切凄苦。
生离、死别、失败,以及深深的绝望。
旋律听上去柔美哀怨,却又带着谜一样的空虚,叫人生出一种没着没落的不安来。
只听这段箫曲,项嘉荣距离真正的乐师,亦不过相差一步之遥。
这时候,钟天政的箫声加入。
他没有去和项嘉荣纠缠这悲与喜的思辨,上来便是以技巧以节奏将对方营造出来的意境打破。
钟天政的这段箫曲节奏很快,转折很多,曲调的起伏变化活泼如一阵“噼啪”疾雨。
文笙在他的箫声中感觉不到多么欢乐的qíng绪,但他却用技巧补足了,听他的箫声,只觉着生活是如此地繁忙,人们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而四处奔走,没有空闲去伤chūn悲秋。
他这么靠着技法以快打慢,硬生生割裂着项嘉荣的箫声,令那些悲伤的qíng绪变得支离破碎,诡异地,在这种凌乱中却生出一滑稽诙谐之感,叫人忍不住想要发笑。
只是这么听着,文笙便轻易判断出来。这一场比试毫无疑问是钟天政赢了。
他以丰富的技巧,克制住了项嘉荣。
钟天政走的正是谭老国师的路子,他太适合学习妙音八法了,甚至自己就触类旁通,一旦他拿到真正的秘法,必定如虎添翼,实力会有一个巨大的提升。
项嘉荣仍在坚持。
钟天政的箫声对他造成了极大的gān扰。
不知道为什么。项嘉荣甚至觉着这种gān扰比昨日玄音阁那位真正的乐师来得还要厉害。
他的心“砰砰”跳得甚疾。胸口有些烦闷,直到后来,他再也坚持不住。猛地挪开了dòng箫,弯下腰去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钟天政停下了箫声。
胜负一目了然。
这种反噬,不但是由于项嘉荣qíng绪过于饱满,结果无法施展淤积在心里。更是因为钟天政已经有了乐师的手段。
一众学徒望向钟天政的目光,qíng不自禁带上了钦佩之意。
状元。大概就是此人了吧。
文笙一直没有人来挑战,这会儿对于自己能排在个什么位置也有些不确定,她甚至想若是建昭帝这会儿宣布钟天政为状元,那就意味着大比结束。她再不进言,估计着就需随着众人退出丝桐殿,从而错失这么好的机会。
文笙悄悄地往李承运望去。
李承运若有所觉。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便在此时,建昭帝的目光突然落到了文笙身上。他道:“这里还有一个人,你们大家都畏惧她的实力,不敢向她发起挑战么?来,你们两个比上一场,叫朕瞧一瞧她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
他说话的语气颇为和蔼,所指两人正是文笙和钟天政。
一旁的凤嵩川闻言脸色微变,依他对建昭帝这么多年的了解,老皇帝突然说出这话来,明显流露出了抬举之意。表示他不但没有瞧着这众学徒中唯一的女子不顺眼,甚至还颇为欣赏。
这怎么可能?
莫非是李承运向老皇帝说了什么?
大皇子下去休息了,二皇子面色红润,带着明显的酒意,这会儿是李承运站在建昭帝的身旁服侍,他脸上虽然鲜少欢容,动作上却透着亲近。
文笙奉命出列。
建昭帝注意到了她受伤的左手,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询问。
内侍抛出铜钱,那枚铜钱划出晶亮的弧度,掉落下来,在大殿的青砖上发出一声脆响,震了几震,静止不动。
这一次钟天政是“悲”,而文笙是“喜”。
初看起来,两个人都分到了自己擅长的,这结果应该是皆大欢喜,其实不然。
钟天政已经显露了他在“喜”上的实力,若这一场他仍是chuī“喜”,文笙便是有备而战,相当于占了大便宜。
而且依文笙此时的状况,表达喜悦也有着很大的困难。
因为音乐不管旋律如何千变万化,细微处又有什么样的创新发展,从节奏上讲,其实只有四种,即轻而快,重而快,轻而慢,重而慢。大原则也是一定的,轻而快表示快乐欢欣,重而快表示兴奋勇敢,轻而慢表示和缓闲适,重而慢表示庄重严肃。
音律是与心灵相通的,人在快乐的时候会笑,会血流加快,举止轻盈。
所以喜悦这种qíng绪不管怎么表达,节奏都必定是快的。
而一支琴曲节奏要快起来,左手的指法必是重中之重。
不但要频繁地完成吟猱绰注、上下进复这些基本指法,还要掺杂着撞逗等诸般技法为装饰,出指要灵动,过弦要gān净,才能使得琴曲听上去不至失了韵味。
文笙复杂的指法虽然没有过多涉猎,但这些最基本的却下过苦功,颇得微、妙、圆、通之jīng髓,若是左手没有受伤,来上一段自然不在话下。
文笙意识到自己的左手即将派上大用场,心中也有些没有底。
她坐下之后将手虚放在琴弦上,五指做了个屈伸的动作,只是这么一活动,便扯得掌心伤处一阵锐痛,使得她不由地深深吸了口气。
文笙弹琴,其实与项嘉荣chuī箫差不多是一个路子,都是注重于心境,只是文笙因为王昔的教导和《希声谱》的关系,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
钟天政将dòng箫对到唇边,临chuī之前,偏过头,望了文笙一眼。
恰逢文笙等他起箫,两人目光一触,钟天政狭长的凤目随之闭合了一下,文笙拿不准他这是在同自己打招呼还是又在表达傲然不屑之色。
不管怎样,这小子看起来是不打算手下留qíng了。
文笙唇边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右手中指向外剔出,琴弦发出“铮”的一声。
钟天政按孔发声,上来便是一个长滑音,似一场征战拉开序幕,“吐苦”,那是铁马金戈,颤音,那是生死离乱,他的“悲”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与项嘉荣的缱绻伤感大不相同。
文笙只得应战。
所幸左手用来按弦的四根手指中,受刀伤影响最轻的大拇指用得最频。
文笙忍着痛,曲起手指,上,下,进,退,掐起,推出,因为受伤,这些指法明显不如以前弹来自如灵动,但她这一曲,立意非常高远,却是出自于前世战国的琴曲《逍遥游》。
《逍遥游》,取意“以神驭气游燕于广漠之墟。与天地俱化。与太虚同体。斯乐非庸夫俗子之所能知也。”
龙翔于九天之上,那是何等得潇洒自在。
文笙在领悟了《伐木》之后,再弹这种曲子,那种心无所累,气逸神远的状态几乎是跃然琴上,显露无疑。
钟天政的箫曲听来仿如苍茫大地哀鸿遍野,而文笙的琴声却好似天籁,休养生息,接引众生脱离苦海。
钟天政修长的手指在音孔上下快速抹动,是谓飞指,口里连续碎吐叠音,将诸般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
文笙没有像方才钟天政那样以快打慢,她的左手还偶有艰涩,但右手滚拂打圆,七弦之上声声有qíng。
两人竟然斗了个旗鼓相当。
建昭帝神qíng专注,好似听得十分陶醉。
谭老国师长眉跳了跳,比试进行到这般程度,不管是钟天政还是顾文笙,都叫他大大地意外。
殿内一众学徒更是大气也不敢出,现在他们都已经知道,正在进行的十九就是状元之争。
人不可貌相,伤了手的顾文笙,和有一张jīng致面孔的钟天政,这两人此时显露出来的实力将众人吓到,就连方才刚比了一场的项嘉荣听着都不禁生出望尘莫及之感。
原以为钟天政和自己那一场已经是超水准的发挥,没想到,他还可以更qiáng。
可更qiáng的钟天政,却奈何不得伤了手的顾文笙。
最关键的,他在顾文笙的琴声里面,隐隐感觉到了一些令他熟悉又向往的东西,只是这么听着,就激动到忍不住心生颤栗。
两下僵持,文笙的左手四指屈伸越来越困难,她的额头出现了晶莹的汗珠。
疼痛尚可忍耐,可受伤的经脉在不断地拉扯之下渐生麻木之感。文笙觉着由无名指和中指开始,左手渐渐失去控制,这股酸麻扩大到她左臂,脖颈,连她左侧的太阳xué都跟着一跳一跳地疼。
文笙只得大量缩减左手的指法。
文笙的前世,道家祖师丘处机曾作《青天歌》,歌中言道:“我家此曲皆自然,管无孔兮琴无弦。得来惊觉浮生梦,昼夜清音满dòng天。”
这几句道尽了人若是超脱俗世做回真我的快乐。
文笙手虽然伤了,但她的jīng神十分健旺,甚至于引起了她手下那张琴的共鸣。
就是在她手完好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能够将心中所想通过七弦这么清楚地传达给其他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状元谁属

文笙和钟天政的这场比试足足进行了两刻钟。
文笙今天穿了件深色的衣裳,但由她的后背已经隐隐能看出湿痕来。
大冷的天,坐着弹琴不会累出汗来,这汗,自然是因为手伤疼出来的。
建昭帝听着两人斗乐,不由由何时起,两眼发直望着虚空,竟然走神了。
李承运和谭氏父子都觉出不妥来,这么弹下去,什么时候是个了结?难道要真将顾文笙的手弹废了不成?
便在这时候,箫声突然飘高,渐渐地弱不可闻,钟天政在收尾了。
他停了箫,恭敬地站起身来。
钟天政一停下来,文笙那里自然也停了。
她暗自松了口气,顾不得去看钟天政此时是个什么表qíng,抱着琴站起身,等着建昭帝来判令胜负。
这一战,在谭氏父子看来,无疑是非常jīng彩的,虽然听着似乎是势均力敌,但叫他们这些内行来判断,获胜的人应该是顾文笙。
但建昭帝可算不上内行,他只会看热闹,看到文笙qiáng忍伤痛弹琴,因为左手不够灵活,没能发挥得十全十美,琴曲听起来还偶有凝涩。
更何况他连这热闹也没有看到底,到后来竟还呆坐着魂游天外,不知想什么去了。
就连谭老国师也拿不准,建昭帝会心血来cháo,点了谁做状元。
这场比试一结束,建昭帝便回过神来,他显是失去了再看别人相斗的兴致,连这一局的胜负都没有提,便叫两人退下去。
他站起身。在坐椅前踱了几步,打定主意,回头冲谭老国师道:“行了,朕看此次大考的前十名就这么定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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