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修之搬了小凳子，坐在安陵雨的软椅前，听她絮絮叨叨地讲在山上的琐事，譬如遇到一个很有趣的小孩子，譬如只有猫才能进寺庙，岑修之默默听了很久，随着时间的流逝，安陵雨也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他的困意却慢慢上来了。
岑修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但他知道自己是被冻醒的。
他迷蒙的睁开眼睛，恍惚中还以为自己在皇宫里，直到身体的酸麻感提醒他现在是坐着的姿势，岑修之才猛地想起他到五鼎山找安陵雨来了。
估计前半夜他们俩都在房间内睡了过去，炭火盆早就熄灭了，却没有侍女进来点燃，这么冷的天，安陵雨的感冒怕是要加重。
岑修之心头焦急，忙站起身想去叫人，这时发现安陵雨还握着自己的手。
——她的手已经很凉了。
岑修之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安陵雨要这么急着叫自己回来，声音卡在喉咙里，不知为何鼻子有些发酸。
他回到软椅前，跪在地上，向她慢慢地磕了三个头。
第345章 喂养阴郁小太子（24）
大言二十年十月冬，皇太后安陵雨在五鼎山驾崩，享年六十二岁。十月初五大俭，太子因带兵出征远在南城而无法回京，停灵慈寿宫，着宗室廷臣奠基，朝野同悲，举国哀悼，初七入土。
棺内放着安陵雨的遗体，她全身都裹在棉服里，就像沉沉睡过去，只露一双细瘦的手，那双手白皙却苍老，很冰凉，在生前的最后一秒还紧紧抓着岑修之，岑修之想起了当年的洛云笙将上吊的她救回来时，与安陵雨在睁眼醒过来的那一刻一模一样。
纵使因为一场感冒便离开人世的理由让人震撼难以接受，但也是他们当年硬生生从阎王的手中夺下来了这条命，即使有万般不情愿，现在也是时候该还回去了，世间总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葬礼已经连续进行了三日，深夜的堂内除了岑修之睡不着而没有离开以及小部分守堂的宫女以外，再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
约莫半时辰后，从外面的走道传来了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便被人猝不及防地推开了，明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徐景奚一身龙服，脸色阴沉，全身上下都像被阴霾笼罩着，冷峻的面部留下了风霜岁月的痕迹，却仍然抵挡不住利刃般锐利的低气压，像结了一层冰碴子，岑修之已经很多年没有近距离感受过这种寒冷刺骨的逼迫感。
“洛云笙，出来。”徐景奚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岑修之耳内。
跪的时间太长，他站起来时因两腿酸软而行动缓慢，徐景奚几大步上前，揪着他的衣服便往外房狠狠拽去，岑修之一时间跟步不急跌倒在地，磕到了手肘膝盖后又颤颤地从地上爬起来，抬起眼睛看着徐景奚，不知他深更半夜把自己赶出安陵雨的灵堂是为何。
周遭的侍女眼中都闪烁着惊愕的目光，但谁都没有敢出声，安陵雨在生前对她们嘱咐过，洛云笙是唯一可以任意进出她的灵堂与操办她葬事相关务事的人，只是没有想过皇帝会插手，所以都不敢上前阻止。
礼堂垂落着白幡，屋外的池塘平静就像一片黑色的玉，闪烁着凛凛寒光，徐景奚看着岑修之从地上站起来，一身素黑的丧服，意外衬得脸无比雪白，月色里携有一种沉静的感觉，清晰得徐景奚能够看清他眉心的红痣和附近皮肤底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到了艳丽的地步。
徐景奚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会变得年老色衰，只剩下肮脏卑劣的心，没想到和当年相比没有丝毫变化，反而沉淀出了无法言说的气质，心中的烦躁和厌恶感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共同升腾起来，激得他双手颤抖。
他一把抓住岑修之的前襟，冷声道：“朕听说太后死的那日，只有洛总管与太后共处一室，不知洛总管有何解释？”
安陵雨的死让这三天的岑修之脸色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显得神情郁郁寡欢，现在更有种相当神经质的态度，他看着徐景奚的眼睛，最终最后那点耐心也被消磨干净，眯起眼睛一笑，语气嘲讽：“太后病逝，奴才也不知皇上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在被徐景奚拉拽的那一刹那嗅到了一点酒味，看来是皇帝喝醉了才会跑到这里来闹事，真是难以置信，作为一国之君，也能做出这种对太后大不敬的行为。
“还和朕装蒜！”徐景奚眼球里都是血丝，抓住岑修之再次狠狠掼到地上。
他从很早开始精神状况就不稳定，朝野上下都对他相当惧怕，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圣上就脑袋落地，但岑修之不怕他，他早就对自己这条命没有多大的珍惜和期盼，如果真有哪天被赐死，届时他一定得带这个人跟他一起下地狱。
他们争执的地方在末殿，外面的宫女早就被徐景奚的侍女叫走了，也不知徐景奚是想借今晚杀了他还是先奸后杀，安陵雨离开慈寿宫的那段时间，徐景奚没日没夜地找他麻烦对他拳打脚踢，落得至今岑修之的身上还有当初留下的伤痕，这些他从未对安陵雨说过，就是怕安陵雨会因为自己儿子变得如此暴戾无常而伤心难过。
眼睁睁看着现在情况又将重蹈覆辙，岑修之的眼睛也红了，徐景奚掐得他喘不上气，怒骂和侮辱的话震得他耳边嗡嗡响，酒精的气味熏得他胃里不停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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