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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189)

  一语刚了,众人还没散去,方才那一帮人倒折回来一个,滴溜溜一双眼四下刹了几圈,忽朝屠户身后走去,到那边便捞出两只雪白的羊羔来,夹在怀间,趾气高扬道:

  “府衙的几位大人最爱这羊羔ròu,给你个机会也献献殷勤。”

  “你倒说说,是哪个大人喜欢吃这羊羔ròu?”耳畔忽传来熟悉的声音,成去非循声望去,竟是阿灰怀抱着几束野jú,不知从哪里来,也围观了这一场荒唐事。

  这人见顾曙一身布衣打扮,怀里居然还揣着捧没人要的野花,不免有轻视之意,哼笑一声抬脚就要走,顾曙断喝道:“你敢走!”

  他甚少动怒,便是此时,也只是比平日稍稍抬高了些许音调,这人自然不放在眼里,架起那两只羊羔大模大样去了,赵器本yù出面阻拦,被成去非用眼神止住了。

  “脱掉那一身锦衣华服,你我也不过这芸芸众生一员,和他人无异。”成去非踱步至前,顾曙闻言转身,见到是他,亦觉意外。

  “大公子,”顾曙见了礼,“曙本到郊外采些野趣,不料中途遇上这事。”

  “你管着这块,怎么回事,比我清楚,方才为首的那人可是这一处的包税人?”成去非回想那一幕,心头嫌恶仍没散去。

  国朝自先帝年间起,多处行包税制,诸多关津、牛埭、桁渡等处税收所统一由一位乃至数位商人承包,再统一jiāo于府衙。国朝对包税人向来无甚才德之求,只以出钱多寡而定,前人增估求侠,后人加价请代,最终重担仍是落到商民头上,这其中曲折,不难揣测。不过国朝开支浩繁,不管是宫廷花销,还是边防军事,大头无外乎出于两样:田租户调和关津商税。既需仰赖,便也无人细究这内里不妥,任由底下往高里竞价,府库看得见收入即可。

  顾曙一时沉默,思量半晌才道:“本也是为能充盈府库而着眼,不想这些人横行无忌,威吓欺诈,如今竟敢随意罗织罪名鱼ròu黎民,曙会再重定税制,尽力把其弊弱化。”

  “前几日,会稽西陵戍主沈修是不是递了上书?”成去非忽想到一事,见顾曙点头,仔细回想了下,当时自己只是稍稍扫了几眼,此刻脑中终冒出几句来:“吴兴无秋,会稽丰登,商旅往来,倍多常岁气。”不过是希求包下西陵的牛埭税,又妄想连同附近的蒲阳南北津及柳蒲四埭一起“为官摄领”加倍收税,更是许下“一年格外长四百许万”的豪qíng壮志,让人看了倒不能心动,他打的什么主意,成去非清楚,遂冷笑道:“给他驳回,胃口越发大了,也不怕撑死。”

  沈修出身尚书令母族,既由台阁直接驳回,他定也清楚是出自何人之意,这样最好,顾曙应声领命,可眼下站在大街上议事终归不宜,遂道:“我回去会查今日的事,先告辞。”

  话虽如此,心底却是另一番想法,尚书令一面想府库增收,一面又不准添百姓之重,这世上哪有这等两全其美的好事?此事落在自己头上,向来棘手,两头兼顾,疲于奔命,这又岂是他一人所能掌控的?就如今日之事,禁的了一时,惩处一时,谁又能安保日后其人所行?人活于世,总是趋利避害的。

  这边顾曙远去,成去非同赵器挤出了熙攘人群,来到那寄车处,赵器解了缰绳,刚坐定了,想方才那一事,心里有话,迟疑了片刻,还是扭头对成去非说了:

  “大公子,小人常在外听闻蒋家那位蒋北冥公子,素有清名,做生意从来都童叟无欺,倘这样的人物来做那包税人,是不是能清明些?”

  长袖善舞,多钱善贾,蒋北溟一介商旅,名声在外,倒可为朝廷所用,成去非默然思索良久,不置可否:“知道了。”

  北冥有鱼,庙堂许才是他的化鹏之地,成去非沉沉想着,随即放了帘子,忽发觉衣袂处不知何时染了抹羊血,他撩衣轻嗅,果真带着淡淡的膻味,却并无不适,外头这座都城,也曾血流漂杵,哀鸿遍野,也曾火烧宫闱,户不盈百。天下嚣嚣,祖皇帝渡江而来,江东糙创,不过转眼间,有了一日之保暖,似乎便再无人记得当日之苦,便梦里不知身是过客。而天下多事,倘吏不能纪,黎民困穷,主不能恤,谁人真的懂何为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第140章

  马车驶出石头城,萧索的秋意就更重了。两侧的村子, 在那垂着千百条枯枝的老柳下, 断断续续, 支着竹篱茅舍。河里dàng着小舟,于秋风中摇撼,路上则迎面而来三五个挑着秋葵菱角的农人,见有马车过来,忙忙避让, 赵器见后面稍远又来一白胡老者, 骑着一头灰色小毛炉,得得而来, 驴脖子底下兜了个铃铛, 一路清脆。他只得把马车勒停,待这些人过去,成去非也打帘下了车,往南步行,过一处huáng叶小树林,又只身微步上桥, 凉风拂衣, 人影落涧, 等看到那一片丛集如雪的野jú里忽闪出半个人影,腰间已盛了大半篮子,这野jú自有明目之效,想必采来多为此用。成去非停了步子, 投去目光,不是旁人,正是史青的夫人。

  等他前来,史夫人也早搭眼瞧见了他,大大方方过来见了礼,似早料到他会来一样,笑道:

  “大公子今日散假了?”

  说着并不请他进去,反倒把他往外头引,成去非朝矮屋望了望,跟上了史夫人的脚步。

  “大公子,奴家是村妇,向来有什么话就说什么,您勿怪,”她跟着福了一安,“大公子是来劝奴家夫君的罢?”

  成去非点头:“夫人猜的正是。”

  “想必那奏表大公子也看了,大公子定也认为那些不过虚托之辞罢?”史夫人确实直白,成去非却很乐意同她这般jiāo谈,用不着思来想去,làng费功夫。

  “我倘是史大人,也不会应征。”成去非负起手来,微微打量着他夫妻二人这居处四下环境,史夫人随之一笑:“大公子能将心比心,奴家先替夫君谢过。”

  “史大人到底是读书人,他如何想的,又在坚持着什么,朝廷清楚,我也清楚,”成去非叹道,“大司农的事,亦是我心头之撼,我这是在夫人面前说了,倘在你家大人跟前说,他定想我不过假慈悲。”

  来此间,要如何碰壁,成去非不是没想过,好在碰壁也不是第一次,上次既能得一纸书函,给他析利弊,献良策,这一回,他自有把握把人请出山。

  却听史夫人忽幽幽叹息一声:“大公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还请夫人细说,愿闻其详。”成去非认真看着史夫人,态度十分诚恳,史夫人定定望着他,暗想倘不是这人端的一颗真心,她也断不会再让夫君趟那仕途的浑水。

  “大公子应当知道,前大将军对大司农多的是敬重,实则算不得亲信,要说心腹,自然是那一众长史主薄参军,否则也不会……”史夫人有意失言,却又留白,成去非自然听得懂,只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奴家夫君出身平平,得大司农赏识,提拔上来,不过是读了圣人的书,就要做该做的事,一不贪名,二不恋权。他是个笨人,又是个直人,论心眼,一来没有,二来有了,也不知往哪里使,唯一的好处便是还有些自知之明,如今他不应召,除却有大司农之故,也实在因眼下中枢大都出自世家,他本就身份敏感,去了之后做事怕也难能顺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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