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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216)

  说着偏过头去,声音里浮起一丝毒辣:“你走吧,成伯渊,我自会在前头等着你。”

  成去非半晌无言,站了起来,刚一转身,忽闻顾未明又道:“那个贺琬宁,到底是你什么人?”

  成去非不意他最后却问出这句,只略一驻足并不回首,淡淡道:“qíng之所钟。”

  也不管顾未明神qíng是何反应,自己仍系好衣带,大步朝外走去了。

  那狱官见成去非过来,忙一路又把他领出甬道,临到门口,赶紧在他上头撑开了伞,冷点冰雹一般砸在脸上,成去非紧了紧氅衣,侧首道了句:“今日多谢。”狱官连连谦让,目送他上了马车,这才长舒一口气来,不禁仰面瞧了瞧顶上乌漆一片天空,兀自喟叹:“又变天喽……”

  第158章

  就在成去非的马车已驶出几里远时,隐约听见后头有人呼喊, 赵器忙勒停马, 仔细辨别了一番, 扭头朝后望去,什么也瞧不见,不过哒哒的马蹄声倒越来越近,来人近身,一把掀掉雨帽, 把玻璃灯举高了, 赵器才大致看清是送成去非出来的狱官,忙敲了敲外壁:“大公子……”

  帘子掀开一角, 风雨随之灌入, 成去非上下看了狱官一眼,那狱官颇为láng狈,雨水顺着脸颊蜿蜒直下,此刻也顾不上,只道:“罪官托下官来告知公子几句话,他原话是这么说的:既然是qíng之所钟, 便有了这第四件, 阿灰书房里有这姑娘的小像, 正是阿灰亲笔所作,上回宴会,这姑娘也是先去的阿灰书房。”

  狱官一字不差把顾未明所嘱咐的道尽,成去非听言, 不由弯了弯嘴角,事到如今,他其实并不愿疑心她的,他告诉自己她是清白懂事的好姑娘,当初隐瞒身世是不得已为之,后来的诸多qíng意,他能察觉得到,自是发于真心,她并不是虚伪之人,那么,如照顾未明所言,又是何故?他不信顾曙不过来家中偶尔见她两回,就qíng根深种,他们都不是这种人,再想当日宴会种种,才忽觉事qíng曲折间不知隐藏了些什么。

  “就这些?”成去非问,那狱官点点头,成去非便又问:“阁下可知道我是谁?”那狱官摇首道:“下官一介无名小吏,自然不识贵人府邸何处。”

  “可知罪官口中阿灰是何人?”成去非似是满意,继续发问。

  狱官抹了一把雨水,谨慎道:“下官出于道义替那将死之人传句话罢了,并不知这阿灰是何人,这些话,下官既传达了,自然是说过就忘记,什么也不知道。”

  “阁下很会说话,这样最好,多谢。”成去非略略示意,击了击掌,赵器遂扬鞭而去。

  成去非端坐如常,仔细思想一番,忽觉毫无意趣。他是成家的大公子,并非她一人夫君,她倘真是怀了异心,这一回便不是一顿鞭子能过去的。只是他不肯再轻易犯错,一次足矣,可顾未明的确不是喜随意扯谎之人,qíng之所钟,所以才有了第四件,成去非越品摸着这句,越觉齿冷,心底不由冷冷一哂,她一个孤身少女,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弄些何许心术,他拭目以待。

  然而最要紧的还是那三事,成去非闭目冥思起来,车子何时停的乌衣巷,竟浑然不知,还是赵器见他迟迟不下车,这才敲打提醒:“大公子,到家了。”

  家字瞬间微微刺痛了成去非的心,他的二弟远在西北,他的幼弟留守禁宫;他的妻,无心无qíng;而他的双亲,此刻长眠于jī笼山上,冢卧凄风苦雨间。他的女儿,那一团柔软的小身子,不曾开口唤他一声“爹爹”,早化枯骨。

  哪怕是失去父亲的那一刹,他都不曾有如许悲哀,他没有时间悲哀,唯有忘却。成去非打帘而下,回首望一眼,仍是无边的夜色,等转过身来,就看见福伯半趿着鞋子慌慌过来:“大公子可淋着雨没?出去这么久,可又饿了?”

  福伯老了。

  成去非借着灯光,见他两鬓尽是花白之色,略一回想,竟是已近古稀,也好,福伯确是有福之人,他比父亲要长寿的多,成去非从未像此刻这般思念父亲,哪怕是逢着家父的祭日,也不曾有这般忧伤之qíng。

  “福伯,你有两个儿子对么?”成去非叹息一声,“他们还都在乡下种田?”

  福伯略一愣怔,不知大公子今日怎么就提起这事,忙道:“是的,大公子好记xing。”

  “我记得有一年,曾来过家中给送些田里所产蔬果,我看那两个哥哥,身qiáng力壮……”话至此,成去非忽又打消念头,禁军当真就是好去处?两人一看皆是憨厚之人,他不能把自以为是的好意就此塞给福伯,安安乐乐做个田家翁不好么?

  福伯还在专心等着他的后话,见他又奇奇怪怪停住,一时支吾问道:“大公子?”

  “哦,”成去非回神,“我是说两个哥哥身qiáng力壮,田里的营生自然不在话下。”

  说罢深深看着福伯,是了,眼前这苍然老者,也是他的家人,无论多晚,会替他守一盏明灯,照亮他归家的路;无论多老,也会在他露面的那一刻过来嘘寒问暖。

  福伯却觉今晚的成去非举动言辞多有怪异处,好在老人并不会多想,仍絮叨问他的大公子是冷是饿,成去非这回认真道:“确是饿了,看着弄些什么送书房来吧。”

  说着却不是朝书房方向走,而是朝虞书倩母子园中去了。

  远远望见那团柔和灯光,成去非莞尔一笑,提袍拾级而上,刚进门便听到书倩淡然的声音:“错了,再背。”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gān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不稼不穑,不稼不穑……”桃符稚嫩的声音就此卡在这句“不稼不穑”上,无论如何努力,也续不上下一句。

  成去非朝婢子们打了个手势,就站在帘外候半日,只听书倩忽幽幽叹息:“你伯父三岁时莫说是毛诗,就是《chūn秋》也背下来了,你的舅舅,三岁亦能诵诗,你的小叔父,更是了不起,桃符,你该如何自处?”

  桃符听言,小脸皱到一处,眉头不展,很快道:“请母亲再给儿片刻功夫。”说着打开眼前那本毛诗,小身板挺得笔直,如此默默记了有时,抬首看了看一脸平和的母亲,再次扬声背了起来,这回果真流畅许多,一口气背完,一字不错。

  “桃符,母亲问你,何为不稼不穑?何为不狩不猎?”虞书倩随即发问,桃符正襟危坐答道:“不播种来不收割,不冬狩来不夜猎。”

  “很好,这些人为何可以不用做这些?”

  桃符长吟许久,一面窥探着母亲的神色,一面小心回道:“因为有百姓供养他们……不,不是……”见母亲眼神动了动,马上改口道。

  “君子要有浩然坦dàng之气,你倘是觉得思量好了便说出来,不用看我脸色,错了可以改,但绝不能为了想着讨好他人就歪曲自己的本心,懂了吗?”虞书倩早发现他这点心思,温柔指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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