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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360)

  少年随之无声摇首:“你们觉得他痴愚也好,博名也好,自饰也好,于我家兄长都不重要,他的道,本就不是为你们而求,正因如此,世伯你不能活着,你在,你的心思便不会断绝,你身边那些爪牙的心思也不会断绝,但你不在了,这一切一切的心思自然慢慢就全断了,”他忽而一笑,“世伯如此康健,谁知道还要活上多少年呢?阿兄不能做的,我自当效劳。”

  那半束日光慢慢移去,成去之再度陷在晦暗的光线之中,对面的老人,在沉默良久之后,方点了点头:“贱人之子,也算有志了。”

  成去之闻言不由冷笑:“可惜,世伯所行未见高贵在何处,世伯大晚辈几轮,何必还要在口舌上争这休?有何意义?”

  他窸窣起身,面无表qíng看着犯官,掏出那毒酒先高高举起,遥祭东南——正是埋葬水镜先生方向。

  眼中最初一闪而过的那丝怜悯已全然不剩:“当日世伯戕害水镜先生时,可曾想到,这么快就要以同样方式来送自己上路了?”

  老人不再看眼中已现仇恨之色的少年人,沉默复而沉默,不知过了多久,方哑声长叹:“你阿兄终有后悔的那一日,月满则亏,你兄弟气焰太过了,太过了……”

  成去之嘴角牵动:“那就不劳世伯挂心了,世伯方才不是说想念家父?所幸很快就可以见到家父了。”他将那毒酒亲自递至虞仲素面前,凑在他耳畔轻声道,“世伯还是自己动手罢,这样体面些。”

  冷酷的笑意顿时凝结在少年人嘴角,他漠漠bī视着那年老的犯官终于避无可避的绝境中只能仰面将那毒酒一饮而尽,并不想观看那最后的不堪,而是转身走出牢门,对一直静静守候在外的吴冷西低声道了句:“先生可瞑目了。”

  说罢不顾瘫软倒地的廷尉左监,只身披好氅衣,重新走入了日光之下,那温暖宜人的秋阳之下,朱门红廊,繁华依旧。

  第255章

  橘园又静了两分, 鸟语缭绕,琬宁正将今日晒的书一一收回,听见身后婢子见礼的声音,转头回看正是去之, 去之过来向她略一施礼, 问道:“贺娘子,阿兄在房里么?”

  琬宁心下奇怪,知他刚告过假的,岂是又告了假?她腼腆笑笑:“大公子正在小憩,不知醒了没。”去之默默点头,抬脚进得门来,恰逢成去非起身活动筋骨,上前唤了声“兄长。”

  这一声自然也让成去非有些诧异, 他往书案前坐定, 去之已自觉凑至一旁帮他研起墨来,眼帘低垂,平静道:“弟去过大牢了。”成去非本伸手取笔, 动作随即一滞, 顿了片刻,方猛地回神, 一双冷目狠狠地扫将过来:

  “你去大牢做什么?”

  去之手底动作却不止,耐心研磨, 目光始终未曾抬起:“兄长做不了的决断, 弟替兄长做了。”

  手中笔险些直坠于地, 成去非松手呆坐半晌,待去之过来替他拾笔低声道:“墨研好了,我来给兄长摆镇纸罢。”

  一室内静如死域,外头忽传来两下扣门声,琬宁犹疑的声音传来:“大公子,我进来放书。”成去非也不起身,答她一句:“琬宁,你先出去,让人都散了。”

  琬宁听他声音如常,心头一怔,却也并未多问一句,方应了声“好”退出来,就听得里头一记脆响,连带着一阵东西摔地的声音,惊得她眉心一乍,不由打了个激灵,瞿然回首,却不敢擅自逗留,提着一颗心去了。

  阁内,去之只擦了擦因重掌劈下嘴角渗出的一团血污,身子却动也不动,丝毫不避兄长那双寒星瞳子:“兄长要打就打,可我没做错……”一语未了,成去非已抬腿便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记窝心脚,断喝一声:

  “成去之!”

  去之亦不回避,生生受住,伏地缓缓爬了起来,红着眼眶抬眸看向成去非,咬牙道:“兄长有难处,我没有!他们想杀你时可没顾上虞归尘!兄长倘是顾及二嫂,也大可不必,她是出阁的女儿,是我成家的人!她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父亲造孽!是她父亲的错,不是我们成家的!”

  “你……”成去非被他这番理直气壮的言辞直bī得一双眼睛尖锐如箭,转身便取了挂在墙上的马鞭,一兜手掼下,疼得去之闷哼一声随即死死要紧牙关忍住了,只兀自颤个不停。

  “成去之,你混账!”成去非持鞭弯腰指着他,“你成心要难为你的兄长是不是?谁给你的胆子,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跑去大牢将三公说杀就杀了?你好大的手笔啊,成去之!”他扬手又是一鞭,直抽得去之乱抖一阵,却还是不躲不避,倔qiáng地仰头看着成去非:

  “我只知道,这事如真要反过来,他不会放过兄长的,不会的!我不是难为兄长,我只想为兄长除掉大患,兄长这条路要真的走到头了,我们手里有兵,号令天下,谁敢不从?!但凡兄长不便去做的,弟都愿替兄长去做,日后青史要剐的人也是我……”

  少年激昂的声音刮着耳廓,少年眼角已隐然闪现泪花,成去非听得头疼,怒喝道:“你浅薄!成去之,你以为什么?嗯?你以为你有这个本事一肩挑着?你姓的不是成?还是我姓的不是成?这件事,你做和我做没有半点分别!要杀他也是司法杀他,国法杀他,不是你成去之跑去大牢里糙菅人命!”他手劲重,鞭影随之密集落了下来,直抽得去之衣裂血出,痛到极处的少年也只能咬碎了牙关拼命忍了,绝不肯□□半声。

  “我都能忍,你为何不能忍!”滔天的愤怒汹涌而来,成去非手底毫不含糊,鞭鞭到位,“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看着,他的同党我自会斩糙除根,我也自会将他送进金笼子里养老,到死都没办法再扑腾一下翅膀,那天的话你没听懂?你平日的聪明哪里去了?!你为何连这点眼界都没有!非要将你的兄长bī得毫无退路!你知错不知错!”

  “他将您bī得毫无退路时,可有这样的怜悯?兄长忘了水镜先生是如何死的了吗?谁给您的老师这份仁慈了?!”去之忽忍痛大吼一声,成去非已然怒极,一脚又将他踹趴了下去,“你还不知错!你……”接连几脚踹得去之只觉痛入了骨髓,却还是一遍遍反反复复跪好,任由兄长发泄着。

  鞭声在斗室内清清楚楚折dàng,不知过了多久,成去非筋疲力尽丢了鞭子,踉跄跌坐于小榻之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地从滚烫的腔中滑了出去,永不可复得,这样的认知,的确让他生出一分惧意来,他颓然地望向已被自己鞭笞得遍体鳞伤的幼弟,是的,他从未这般狠心过,也从未这般失望过,以至于底下去之在抬首望向他时,他也只是道出疲乏至极的一句话:

  “成去之,于公于私,你都是错,这些年,我在你身上的心思,全是枉然么?”

  方才万般疼痛且都不及此句来得让人心如刀绞,外头天色暗了下来,去之眼中随之猛将黯淡,一粒闪着冷光的泪缓缓滚落,沿着底下马鞭淌向青砖,愈发冰凉,却也了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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