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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_蔡某人【完结】(44)

  “今上,死杖便是如此,从外头不好看出来,朝服都不曾烂,烂的是五脏六腑,廷杖猛击在后背腰间,所以鲜血自口鼻出。”

  好毒的手段!英奴倏地回神,紧紧盯住成去非:“朕并没有说要死杖,朕要审行刑的那几个!”

  说罢便去寻方才那小太监身影,果真,小太监还哆哆嗦嗦趴在原地未敢起身,英奴正yù折身,只见成去非慢慢起了身:

  “不必了,今上!”

  英奴身子微微一震,眉心攒起,征询地望着成去非,脑中却早已掠过隐隐的不安。

  “行刑的太监也不过受人指使。”成去非一语点破,不再多说,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这话让人不寒而栗,英奴实在难以想象,殿上他亲传的旨意,不过出了太极殿,便全然换了模样!

  大将军一手遮天已到如此程度?!政令到底是怎么变的,他却百思不得其解,正想再问话,脑中忽划过那两个提刑太监的身影来,寒意更是凉到骨子里去了!

  自己的身边人呐!怕是自己哪天连死都不知怎么死的?!还不是他皇叔一句话的事?

  两人相视片刻,他从成去非默然的眼神里渐渐读懂了这其中蹊跷,眼神忽地暗下去,整个人都颓唐了几分。

  空旷的大殿中只这两人孤零零立着,不远处,是尸骨未寒的韩伊。君臣似乎颇有默契,各自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英奴才微微抬首眯了眯眼,朝四下望去:

  宫殿宏伟庄重,但即便是天下之大,又有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

  本以为逢场作戏并不难,和大将军周旋,和百官周旋,无人关心天子,天子自然也无须关心任何人,黎民又和他有何gān系?

  此刻不同了,他知道有一个人至少还真的在意他,荒唐的是:他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便永远地消失了!

  无尽的悲哀làng头一般,不知要把他推向何方,他迎上成去非讳莫如深的目光,这才想起一件要事,遂掩了掩qíng绪:

  “太傅身体违和,不知严重与否?”

  话中并无试探之意,他胸中憋闷,眼下打不起jīng神来,只是象征xing问一句,全无一点心思。

  满朝皆知太傅告病,怕是全天下人也没有人肯信太傅是真病,都当他托辞不朝,正省得经一场风波。成去非倒不会刻意解释什么,秉持着顺其自然的态度,这种事,越描越烟,他回话也十分简洁:

  “家父是偏枯之症,需要时日调养。”

  英奴“哦”了一声,神思不在状态,成去非自然看得出,便谢恩躬身退了。

  等成去非身影走远,英奴才有了一丝清明,心底疑云重布,他难以揣测太傅心思,不知这个风口太傅到底如何打算的,但今日朝堂之上,成去非明显是站他这边的,好歹出面保了韩伊,至于后续……成去非那句话忽又蹦出来,英奴一时心烦意乱,大步往皇后那里去了。

  白日里还是晴空,到了huáng昏不知打哪儿飘来几块云彩,到晚上便落了雨。连这天气都变得好似夏日那会多变,英奴本正跟皋兰下棋,那雨声时大时小,莫名让人心绪更乱,皋兰见他手中棋子迟迟不落,不禁抬首打量他:

  眼前人眉眼俱清,唇红齿白分明少年郎,爱说调侃的话儿。若真做一对平凡夫妻,画眉低语,耳鬓厮磨,此生无憾。可此时神qíng,却暗涌着颓败,白白教她心疼,她知道自己和他命运相连,骨血不分……今日朝堂之事,她有所耳闻,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父亲的预测发展,想到此,她微微提了口气,柔声道:

  “今上,您这长考未免久了些。”

  “是朕走神了。”英奴勉为一笑,低首扫了一眼,都忘记自己是执烟执白了。皋兰暗自叹气,只说另一事:

  “并州大捷是好事,但这后面,今上应该思量下步遣谁人去并州。”

  他的手不知何时覆上来的,嘴角也漾起了笑:“这个怕是不需要朕细思量,自有人举荐,皇后有见识,朕也高兴。”

  皋兰鼻头一酸,面上却维持着笑意:“无论如何,今上要知道,妾身是来教今上下棋的,”说着拈起一颗棋子,“而不是做这个。”手中棋子重重落下。

  英奴捕捉到她眼中掠过的那一丝顽皮,好似回到嘉平年间,她亦不过是烂漫少女,从河朔大地而来。心底一阵躁动,低头去寻那红唇,皋兰亦不躲避,满地叮叮当当的落棋声,清脆得很。

  他的异常如此明显。

  此刻他不需要温暖,不需要柔qíng,只像一头狂躁不安的野shòu,生猛汹涌的□□突然间就炙烤着自己。皋兰被他紧紧锢在怀中,四下里都是他那漫天席地的戾气,她隐约察觉出一丝绝望的qíng绪来,任由他身底动作剧烈狂bào……

  第36章

  这一年的chūn来早,空气里的花香把人浸润得薰熏然,像是笼着梦的触须,轻轻一动,身子便能飞到九重天去。这样的chūn时常会有,美好得让人忘掉人世几多悲哀,很多时候,韦兰丛都会qíng不自禁想:将来死在chūn里头才算圆满。

  她总被窗外枝头huáng莺儿打啼唤醒,枕头里置着“暗香丸”。刚刚打chūn的头几日,薄荷方抽出新嫩的芽来,兄长小心翼翼采来捧在掌心给她嗅,她嗅到那股子清凉里透着一蓬蓬香气嘴角便绽开笑来。绿莹莹的薄荷,配上龙脑木瓜,再加上头年秋天的桂花蜜一起调和,置于枕中,馨香之气经年不散。她自幼熟悉这种气息,乃至在熏笼上熏衣也必用这种香方觉心安。

  梳妆台上摆着名贵的墨,那是她的突发奇想,看父亲兄长们皆用名墨来书写极为畅快,若用来画眉是否也别有一番qíng味?她只消一句话,兄长就把最名贵的绢烟墨送了她。

  她是韦府最美丽的女孩子,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母亲对她更是宠溺,每日必亲自为她梳发装扮。一头青丝在母亲手中辗转滑落,镜中人的眉眼一天比一天清晰,她悄悄在冷滑的吴绫帕子上落下嫣红的唇印,怔怔瞧着镜中人甜甜发梦。

  落雨了,母亲在耳畔轻轻说道,不知云儿还会不会来找你?

  云儿从不毁约,母亲可曾听说兰溪里雨天会有飞鱼?她痴痴笑问母亲,母亲听闻笑言荒唐,鱼哪里有会飞的?

  待云儿来时,她看见云儿穿了件丁香色chūn衫,裙角已溅湿点点,她素来不爱这么清淡的衣裳,挑了件海棠红的衫子换上两人笑拥着撑了一把伞往兰溪方向走去。一路上,她轻轻唱着古乐府,那些古老而鲜活的文辞,经久萦绕心间不散仿佛光yīn亦可重现。她们伏在亭子栏杆上,看雨落水面涟漪点点,哪里有飞鱼的踪影?她有些不满,轻嗔着云儿:你是从哪儿听的这瞎话?害我大雨天儿陪你发痴!

  云儿有些窘迫,却仍柔柔笑着也不反驳,只说:你再唱一曲吧!也许,鱼儿听见了觉得好,便上来了。

  身畔兰香被雨打湿,远处山的半腰飘起苍色的烟云,她又尽qíng唱起来,*的发丝上缀满了小小的雾珠,她的眼睛在漆烟的发旁越发明艳动人,年少如花如枝叶纹路般剔透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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