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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_梦溪石【完结+番外】(236)

  那是在魏国归降之后的第七个年头,彼时正好也是新帝登基的第七个年头。

  夏侯渝登基的第两年,南方蛮族作乱,朝廷调派于蒙前往平叛,谁知那一年正好又遇上huáng河泛滥,回鹘人见齐国将注意力放在南方那块,又忙着赈灾,觉得有机可趁,便带着人南下频频侵扰。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些地方上的藩王,因上回先帝驾崩时bī宫不成,后来被夏侯渝处置了好些人,只是夏侯渝事qíng太多,一时顾不上将所有藩王都清理gān净,结果有几个趁着接连出事,也跟在后头胡说八道一通,说皇帝得位不正,先帝死因有疑云云,扯虎皮做大旗,跟着起事。

  藩王作乱不足为惧,回鹘人才是心腹大患,老将贺玉台年事已高,jīng力不济,鲁巍又被调去剿藩王,夏侯渝便御驾亲征,亲自带了人去柴州打回鹘人,朝中一应事务则由顾皇后暂为代理。

  这放在从前,自然是不合规矩的,从来只闻太后摄政,断断没有皇后摄政的道理,前头倒是有两位,吕后和武后,可正因为如此,有些人才更担心齐国蹈前人覆辙,牝jī司晨,乱了朝纲。

  但是便有不少人反对,可皇帝一意孤行,又将先帝在位时,令景王监国,结果景王监守自盗,差点造反的事qíng拿出来说,把那些原想提议夏侯潜等人来代为摄政的臣子赶紧又将话给吞回去,生怕让皇帝误会自己居心叵测。

  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自然也没少人背地里等着看笑话,但他们最后却都大为失望,且不说天子亲征顺利,不过半年就将回鹘人打跑,自此guī缩在糙原深处,好几年不敢再来犯,顾皇后理政竟也井井有条,赈灾平乱供给粮糙,几头不乱,令人叹服。

  等天子归来,皇后却没有因此从前朝退出,反倒自此形成了惯例,每逢有大事,皇帝便会另设一座,让皇后一同旁听决断,有时候皇帝生病,也有皇后在,不致耽误正事,久而久之,竟出现唐时“二圣临朝”之局面。

  起初自然也有不少人看不惯这种事qíng,纷纷上疏建言,其中又以言官为罪,连动摇江山社稷的话都说出来了,归根结底就是见不得女人对着他们指手画脚,不管这女人是不是比他们厉害,然而皇帝不为所动,众人也无可奈何,固然有少数固执己见的因此请辞,但绝大多数人,还是舍不得官位的,也不想为了这件事与皇帝争论僵持,毕竟时下世风开放,北方犹胜南方,众人见皇帝乾纲独断,不肯听劝,慢慢地也就熄了这份心思。

  久而久之,顾皇后听政,反倒了惯例,被习以为常。

  故此当咸宁七年,魏临以魏国公的身份入朝觐见时,正好那几日皇帝因身体不慡,便由顾皇后代为接见。

  自打顾香生成为齐国皇后起,魏临只在每年宫宴上远远看见她几面,对方容貌依旧不逊当年,甚至因为年纪渐长,反而更多了几分成熟风韵,端庄有之,气势有之,令人望而生敬,正是一国之母的风仪神采。

  他没想到,有生之年,两人还能在私下的场合见面说话。

  而这一次,换他对她行大礼。

  往事不可追,然而这世上又怎有几个人能够洒脱到完全不将过往放在心上?

  曾经是夫妻,如今却一个高坐,一个下跪,怕是只有神仙或圣人,才能做到心如止水了。

  魏临无法心如止水,所以他只能尽量不将视线与对方对上,免得勾起那一腔爱恨qíng仇。

  然而眼前这个人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是个失败者。

  魏临藏于袖下的手,无声无息地攥紧了拳头。

  沉默尴尬的时间没有太长,顾皇后让他平身免礼,然后温声道:“我知你心比天高,本也不yù召见你,以免你以为我有意折rǔ你。”

  魏临拱手:“臣何敢作如此想。”

  顾香生听出他平静语调下的微澜,也并未多言,只道:“今日见你,是因为有一个人想见你,托到我面前来,所以我想让你们见一见。”

  魏临微微蹙眉,没等他领会对方的语意时,便听见顾香生道:“出来罢。”

  出来?谁出来?

  总不会是让皇帝出来,夫妻俩准备联手给他个难堪罢?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魏临脸上是全然的冷淡。

  然而从后面走出来的,却是一个他完全料想不到的人。

  严氏。

  他原本应该已经死了的妻子。

  魏临的瞳孔微微一缩,几乎就要直身而起!

  他死死盯着严氏,确定对方正是他所想的那一个人。

  严氏去了华服美饰,一身荆钗布衣,颜色依旧动人。

  她并没有因为看见魏临而惊恐,反而从容不迫,先向顾香生行了一礼,然后才向魏临微微屈膝:“好久不见,夫君别来无恙?”

  魏临渐渐平静下来,他明白夏侯渝骗了自己,严氏根本没有死。

  实际上他却也冤枉了夏侯渝,后者其实本没打算“收钱不办事”,只是魏国归降那会儿,正好碰上先帝病重,夏侯渝不得不日夜兼程赶回齐国,严氏父子的事qíng就此耽搁下来,还是等他坐稳了皇位,方才派人去让严氏父子“病亡”,当时顾香生听说魏临与夏侯渝的jiāo易之后,便说道:“严氏父子把持兵权,本也是存着要挟魏临,凌驾皇权的心思,有因必有果,成王败寇,他们死也就死了,但严氏身为女子,从头到尾却没主动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qíng,当年嫁给魏临也非她所愿,后来严氏父子掌兵,更不可能是她劝阻得了的,不管她品行如何,当不至死,如若可能,还请陛下饶了她一命。”

  妻子难得主动提出一个要求,夏侯渝哪里会有不从的,自然就同意了。

  严氏逃过一命之后,一直隐居在京郊一处宅子里,像寻常妇人那样,甚至还亲自下地gān活,左邻右舍只当她丧父无子,却绝想不到这女子还曾当过一国皇后。

  她与魏临所生的那一儿一女,原是被魏临带走,养在府里的,然而前不久,那儿子因染了风寒,一病不起,竟然就夭折了,她听说之后,才求到顾香生面前,希望能够与魏临见一面,并带走女儿抚养。

  魏临不知其中内qíng,乍瞧见严氏,只觉得自己奉上魏宫宝藏,却终究还是被夏侯渝欺骗了,心头愤怒,连带看严氏的目光,也早没了当年那一丝仅剩的柔qíng,而泛着全然的冷意。

  二人久别重逢,无论是恩是怨,总有许多话要说,顾香生知道自己在旁边,许多话严氏便开不了口,于是起身离开,将内殿留给两人。

  “殿下不多留一会儿么,也听听魏国公要对严氏说些什么?”苏木在旁边道。

  顾香生摇摇头:“至亲至疏夫妻,他们两人,早已无话可说。”

  前半句苏木没听懂,听见后半句,她便道:“只怕魏国公一怒起来,会失手对严氏动粗呢!”

  顾香生失笑:“你不了解他,他不是那种人,纵然恨极了严氏,他也不会失态至此。他隐忍了大半辈子,若无意外,也还会继续隐忍下去的。”

  这样的人,心事藏得太深,无人可以窥透,若他愿意,可能还会留一条fèng隙,稍微容许别人进驻一点点影子,可也只有一点点影子,再多却不能了。

  顾香生曾努力过,她相信严氏也曾努力过,但后来事实证明她们都失败了。

  人与人的追求本就不一样,魏临将皇位放在最前面,所以他必然会是这么个xing格,即便再来一次,他也不会有半分改变,半分后悔。

  严氏既然看透了这一点,又有父兄的仇恨,此生与魏临必然也是形同陌路。

  想及此,她低低叹了一声,也不知是为魏临,还是为严氏。

  “陛下来了!”苏木低呼一声。

  顾香生转头,瞧见大步朝自己走来的人,嘴角也忍不住扬起笑意。

  ☆、第156章 番外

  如何处理好战败归降者的去留,对于胜利者这一方而言,其实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南平是个小国,还算好办,这个国家的疆域加起来,也没有齐国的三分之一大,南平天子归降,将其封个侯爵也就罢了,余等宗亲大臣,那些个贤能的,皇帝想用便用,不想用便可以撂开不管。

  但吴越和魏国是大国,处置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吴越还好办,天子心高气傲,见江山亡了,直接就把自己给解决了,也不需要等齐国费心想怎么处置,吴越那些宗亲贵族,早先也没少蠢蠢yù动,私底下抱着复国的念头,不过在先帝的qiáng势之下,这些通通折腾不起来。

  到了魏国这边,魏临心xing坚忍,从前被废了太子的折rǔ他也一路忍过来了,到如今想开了,越发不可能去寻死,宁肯当个富贵闲人,也要把命活下去。

  换作心狠手辣一些的帝王,直接三尺白绫,一杯鸠酒,有的是借口让这个人在世上消失,从此皇位也就再无隐患,夏侯渝不是心不够狠,他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因为除了魏临,他自己那些兄弟,边上的回鹘,甚至地方上不成气候的藩王,真正说起来,其实个个都是威胁,个个都是隐患。

  可你能杀得过来吗?杀了张三还有李四,只要有皇帝这个位置,就永远会有人觊觎这把椅子,不思内因而依赖外力,却是本末倒置了。

  当年与先帝一番长谈,便使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身为帝王,其实并不是能为所yù为,恰恰相反,站得越高,胸襟眼界就要放得越宽,就要越学会容人容物。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这不是为了赢得生前身后名,而是为了让自己快活。

  因为为难别人的人,肯定也喜欢为难自己。

  一个人若是真正qiáng大起来,就不必去畏惧猜疑别人会用什么yīn私手段。

  人生短暂,他与顾香生相处尚且不够,励jīng图治,当个合格的帝王尚且不够,又哪里有那么多jīng力与时间去为难别人呢?

  顾香生与他说过两句诗,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宜长放眼量,他觉得特别好,甚至还亲手写了,让人裱起来挂在新修好的大政殿内殿,每回处理政事累了,一抬头就能看见这幅字。

  所以对于魏国那些降臣,包括魏临在内,他并未多作留难,当然也没有重用其中大多数人,只让人迁到京城,好生安顿,令他们富贵一世,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丞相王郢倒是个人才,可惜年事已高,jīng力不济,夏侯渝有心要用,也不好如何用,而老子英雄,儿子未必好汉,王郢的长子王令虽有才,却仅止于文才,于政事只是平平,更无通透眼色可言,否则也不至于当初在夏侯渝入魏劝降时,还出言相讥。

  不过这些归降的人里边,也不能一个都不用,否则倒显得帝王小气了。新帝刚刚登基,就将上蹿下跳心怀不轨的谨王和恭王都贬为庶人,这份雷厉风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知道新帝不是个好糊弄的,行事不免收敛了几分,也都睁大眼睛想瞧瞧他到底要如何处置降臣。

  魏国皇帝就不必提了,身份敏感,又曾与肃王妃有过那样一段因缘,是男人就不可能不耿耿于怀,众人都等着看皇帝将这个昔日qíng敌,今日的阶下囚收拾了,却没想到等了半天,皇帝愣是不处置,只封了个魏国公,不许离京,便好生养着,待他仿佛比待自己那两个不安分的弟弟还要好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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