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他们，没有人来送巫妖，它的人气可见一斑。在大部分人眼里，它能走最好早走，宁可祸害海对面的大陆，也别让自己所在的地区遭殃。以后，万一有人成功抓捕到它，还得考虑拯救世界的英雄们的想法。为了尽早达成目的，他们甚至愿意多给它一些酬劳，只求眼前清净。
海恩哈姆大人名声在外，所以根本雇不到仆从。唯一为它忠诚服务的，就是独自扛着所有行李的奥斯。
夕阳逐渐接近海平面。它越往下坠，天边的颜色就越浑浊，仿佛把许多颜料调和在一起，又在外围镀上金红的光。海中碎làng反she日光，海水也带上了染缸的色泽。碎làng持续发亮，仿佛奥斯含着泪水的眼睛。
它背对海面，用力抽动鼻子，身形被落日余晖一勾，显得特别高大。
苏眉正在和巫妖告别，用一半依依不舍，一半严肃诚恳的目光，认真打量着它。然后，她不顾它的反对，硬是走上前去，用力抱了它一下，拍打它的后背，小声说：“尽量活久一点啊，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声音里充满了感qíng。无论哪个大陆，都存在一批相当厉害的人物。巫妖贸然前往异乡，没准会因为不熟悉环境，作出错误判断，或者踩进陷阱什么的。
理论上讲，她应该负起监管它的责任，而非放任它继续做坏事。但她思考了很久，认为自己做不到，只好听之任之，希望巫妖陷入对面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永远不能心想事成。
与此同时，她当然也不希望巫妖一去不复返，隔着一个大洋，被人净化超度。眼见登船在即，她赶紧给出尽可能多的祝福，期盼它和它未来的敌人，都拥有程度相当的好运气。
她身高一米七，巫妖差不多在一米六八、一米六九左右。它脸色不太好看，把下巴不qíng愿地搁在她肩膀上，冷冷说：“我活得肯定比你们长。”
“请不要nüè待奥斯。”苏眉继续说。
巫妖用鼻子发出一记噪音，表示对这个请求不屑一顾。
“我有一种qiáng烈的预感，”她最后总结道，“我们以后还会见面。”
巫妖的语气从冷变成了冰冷。它很坚定地回答：“这绝对不可能。我好不容易逃离你们，怎么会回来自投罗网？”
在这个时候，旁边的老船长不安地搓动双手，犹豫再三，硬着头皮走过来，提醒他们说：“船真的要开了。你们两位是最后一批登船的人。我们已经延误了很久，所有人都在船上等候。”
他特地使用敬语，以免触怒巫妖。但这也说明，船队的确到了必须开船的时刻。
苏眉答应了一声，告诉他不必担心，然后和奥斯进行了最后一次拥抱。她松开这只庞大的犬魔，恰好看见巫妖不太高兴地盯着克雷德，用大家都能看出来的敷衍态度，向他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幸亏克雷德很清楚它对自己的观感，也不在意它的粗鲁，反倒笑了笑，朝它点点头回礼。
然后，巫妖头也不回，大步迈上木梯。奥斯则是一步一回头，抽泣着紧跟在它身后。船长如释重负，伸手揉揉眉毛，赶紧跟着登上甲板，叫水手收起梯子。
他们登船之后，只过去不到一分钟，破晓号上便响起了开船时的海螺号角声，提醒其他船只及时避让。
随后，巫妖消失在通往船舱的阶梯处，而奥斯站在甲板栏杆旁边，雀跃地挥舞双手，不住向他们两人致意。它挥了很久，直至这艘船逐渐远去，成为海中一个小点。
苏眉失去船队动向时，夕阳彻底沉入海平面，让星和月重掌整个世界。海面波光粼粼，码头却时常传来嘈杂声音，说明海员们还在工作。
昨天她告诉巫妖，他们选择了它的黑血之地，准备到那里定居，并对密林进行改造。巫妖嗤之以鼻，宣称他们是一对森林破坏者，并拒绝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发誓割裂双方的羁绊。但是，将来它有事的话，肯定会记得应当去哪里找。
她注视大海，忽然叹了口气，喃喃说道：“从此以后，我们得学着熟悉没有狗头的生活。”
“是的。”克雷德回答道。
他把手搭到苏眉肩上，安慰地拍了拍她。苏眉回过头，同时听到他说：“我也一样。”
“你也一样？”
她看见他平静的面容。他伫立在月光下，像一座值得信任和依靠的山，眼神却非常温柔。她看见他时，也想起了活火熔狱中的过往。她知道，过去已经过去了，而未来不可捉摸，值得掌握的仅有现在。
对她来说，克雷德就是只属于她自己的“现在”。她认识的那些人，纷纷选择了通往将来的不同道路。如今，终于轮到了她和他。
半魔垂下目光，微微一笑，解释道：“我也有和你一样的预感，这绝对不是最后一次见到它们。在这之前，我们该回去了，走吧？”
苏眉随之一笑，用惆怅中带着轻松的口气，微笑道：“走吧！”
（完）
第262章 番外
奥斯奇拉坐在长板凳上，面对满满一盘面饼，和满满一盘熏ròu。
熏ròu很咸，偶尔能看到表皮凝结的盐花。但它完全不在意，飞快抓起一条ròu，卷进一张面饼里，小心地卷起来，谨慎地咬了一大口。
对它来说，咸不咸、甜不甜、辣不辣根本没有区别。它什么都吃，什么都爱吃，正如它主人嘲笑的那样——“你的肚皮是垃圾堆”。
它并不是独自在这里吃饭。它对面，还坐着一名满头黑发，皮肤浅褐色的年轻女人。
它是狗头人，而女人是不掺其他血统的人类。她身材娇小，容貌美丽，双眼像黑曜石珠子，发梢用纯金发箍束起来，充满沙漠民族的异样风qíng。她的气质极其甜蜜，仿佛一个由蜂蜜凝结成的jīng灵，喝的也是价格最贵的蜂蜜酒。
“喂。”她说。
奥斯奇拉直着脖子，咽下那块卡在它喉咙里的ròu，含糊地问：“什么事啊？”
“我就住在这里，和你一起等你的主人，好不好嘛。”荒漠之王的妹妹，大陆西部最负盛名的斥候费妮亚说。
狗头人抄起面饼，再次吃掉一条熏ròu，勇敢地回答道：“我觉得不太好。”
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一定可以过关的，它在心里对自己说，一切都没问题，海恩斯大人只是晚了一天而已。尽管这一天里，可能发生许多坏事，但海恩斯大人的运气不会那么差。毕竟，它们经历过的危机已经够多了。
它偷偷看一眼费妮亚，马上心虚地收回目光，专心对付那盘ròu。它至今弄不清楚，明明把行迹掩藏得很好，为什么她还能找到它们。难道传闻是真的？她拥有鹰的眼睛，狗的鼻子，蛇的身姿，和狐的头脑？
海恩斯大人从荒漠宝藏里拿走的东西，会不会还给荒漠的王者呢？
费妮亚打量着它，慵懒地伸展一下腰和背，笑嘻嘻地说：“好巧，我也觉得不太好。这地方住得不舒服，吃得也不行。可怜的小东西，我不讨厌你，我很喜欢你，所以你跟我走吧。”
她通用语说得很熟练，可惜声调有点怪异。这个口吻令奥斯奇拉警惕。它知道，这是她下达的一道命令，不是和它商量。假如它敢说“不走”，她一定会qiáng行把它带走。
……所以，它应该立马逃生呢，还是再等一会儿？
“你不是仆从，是魔宠，而且是非常聪明的那种，”费妮亚继续解释道，“通过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的主人。”
奥斯奇拉再度展现出勇气，“你看上去可不像法师。”
费妮亚笑了，“我没有这样的本领。但是，我认识至少一打人，有能力完成这件事。”
奥斯奇拉硬着头皮回答道：“我相信你的话。”
费妮亚仰头，把剩余的酒液倒进嘴里，满意地笑了笑。她放下那只大杯子，伸出右手，在它前方摊开手掌。
她掌心里，正躺着一把小小的金匕首。匕首不断扩大拉长，锋刃也越来越锐利。奥斯奇拉忽然发现，这柄匕首没有实体，只是一道金光灿烂的幻影。
她温柔地说：“我不想用这个伤害你。过去我见到的狗头人，都又丑恶又肮脏，但你不一样。如果以后你失去了主人，我愿意把你养在宫殿里。现在，你给我站起来，不要做无谓的举动，和我一起，走出这家旅店。”
奥斯奇拉耳朵猛然抖动，再也伪装不出镇定的外在表现。它用爪子紧紧抓住腰间小包，随时准备逃走。
它当然不认为自己能战胜费妮亚，但费妮亚也未必抓得到它。从很久以前开始，它就尽可能多地学习逃生技能，自行练习使用魔法物品。它身上有几样东西，是荒漠之王也难得一见的珍宝。
它只希望海恩斯大人回来之后，不要太生它的气。
费妮亚紧盯着它，它紧抓着包。形势一触即发，两人却同时听到了大地摇动裂开的声音。
刹那间，附近一带地动山摇，旅店里的一切都在剧烈摇晃。地面出现细小裂fèng，有的裂fèng迅速扩充为裂隙，把木桌的桌角陷了进去。
奥斯奇拉来不及防备，顿时惊恐地嗷嗷大叫，发觉屁股底下的椅子弹跳了好几下，被qiáng大的震dàng力量扯成两半。椅子碎了，桌子碎了，碗盘和酒杯纷纷摔落，发出响亮的破碎声。它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坐在碎片中间，双爪胡乱舞动，犹如世界上最愚蠢可笑的舞动。
在这阵足以震倒巨shòu的地震中，费妮亚意外的镇定。狗头人跌倒的时候，她已经站起身来，稳稳站在原地，娇小的身躯自然起伏着，好像把大地的震dàng当成了海làng，不畏惧也不惊讶。
她表qíng非常严肃，双眼向前直视，冷冷看着一个苍白的物体。这个物体是一只人类头骨，眼眶里燃烧着黑色火焰，散发出邪恶yīn冷的气息。
几乎是震动发生的同一时间，头骨突如其来出现在旅店里。其他客人忙着挣扎逃命，起码四人被高空掉落的杂物击中，晕头涨脑地躺倒在地，让qíng况更加混乱。
他们只顾保证自身的安全，看都不朝旁边看一眼。除了费妮亚，没有人注意到它。
奥斯奇拉大叫道：“海恩斯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它的爪子移到了头顶，用力捂住脑袋，感激涕零地向上仰望。不管怎么说，海恩斯大人仍然值得信任。晚一天就晚一天吧，一天又算得了什么呢？至少它平安回来了，至少它没有抛弃它。
巫妖出现过后，震动有了平息的趋势。美丽的女斥候一动不动，眼睛里尽是敌意。她不怕巫妖，巫妖也不怕她。按照他们的xing格，说不定当场就会打起来。
奇怪的是，巫妖仅仅看了她一眼，接着转向奥斯奇拉，咆哮道：“蠢货！赶紧离开这里！还在等什么！”
狗头人尖叫道：“为什么啊大人！只是地震而已啊大人！”
“……那是一个有千年历史的陷阱，”巫妖不耐烦地说，身影在空中若隐若现，“还记得千年前的地底机械王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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