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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筳纪事_奚图南【完结】(107)

  沈池冷淡地道,“人下在狱里,想要什么样的供词拿不到。温家历代经商,独子突然却成了前朝余孽,殿下,攀扯得太过了。”

  “听沈学士这语气,倒像是本王故意栽赃似的。”殷季不以为然的道,“这种攀扯法,本王自己也想不到。夏至俞那老匹夫全家已经死绝了,若不是温泽的老娘手里藏了个旧物,谁又能想到夏家身上。”

  殷季从怀里取出一个白玉兰式样的男用玉簪,转到玉簪尖,伸到沈池面前,晃了晃。

  “仔细看这方小印。”

  沈池凝目细看几眼,小印依稀刻了古篆体的‘方斋’二字。

  “夏至俞,号方斋。”殷季把玉簪收回去,“先帝进京那天,夏家全家殉了前朝死鬼皇帝,只有最小的儿子躲在奶娘家里,让他躲过去了。夏家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之后,他奶娘带他找到了温家,那奶娘就是现在的温家老夫人。温家是夏至俞给他幼子准备的退路。哼,这老匹夫嘴里说着‘舍生为国’,‘大公无私’,私下里偏心得很。”

  他把供词收回来,慢条斯理折成四方,收入怀里,笑道,“如今温大人的身份铁证如山,前朝首辅夏至俞的儿子,呵呵,谁也救不了他。沈学士莫要再说了,闭上嘴看热闹就是。”

  说话间,众人犯已经缓缓走来法场。沈池凝目挨个望去,望鹤楼的大掌柜蹒跚着走在前头,白发苍苍的温老夫人摔倒在路口,温泽腿脚似乎有伤,慢慢地走过去,将温老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沈池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心跳如鼓,旁边人说了什么,压根没听到。

  直到尉迟廉伸手轻轻一推,她猛地惊醒过来,殷季端坐在上首位,嘴角犹自带着笑,“沈学士,你与温大人在朝中认识一场,如今温大人要上路,难道不要持一杯酒过去送送他。”

  沈池恍惚地站起身来,往法场走了一步。

  殷季对尉迟廉使了个眼色。尉迟廉笑嘻嘻地往前半步,横在沈池面前,挡住去路。

  沈池忽然明白了。

  温泽今日遭难,殷季特意带她过来,绝不只是为了让她伤心哭一场。

  她疲惫地道,“殿下想要什么。”

  尉迟廉抚掌赞道,“这话上路子。”

  殷季笑而不答,手指轻扣在桌子上,发出笃笃的响声。

  刑部主簿小跑过来,回禀道,“殿下,主犯从犯皆已经验明身份无误。只等午正时刻,便可处斩。刀斧手已经就位了。“

  殷季挥挥手,“你只管按规矩办。”

  刑部主簿应了声是,行礼退下。

  殷季抬头看了看天色,又笑看了沈池一眼。

  沈池深吸口气,“殿下,还请准备一袭帷帐,一壶上好的水酒,隔开闲人,容臣和温大人单独叙叙话。”

  尉迟廉抱着手臂站在前面,笑道,“刚才才夸你上路子,怎么现在说话又不上路子了。便是要在赌场上玩空手套白狼,也得先在桌上下个赌注。哪有像你这样上来就开盅的。”

  沈池居然也笑了笑,“赌注我这里自然是有的。殿下只管说,准,还是不准。”

  殷季饶有兴味地开口道,“沈学士要了这么多东西,拿什么来换。”

  沈池道,“一直怠慢了殿下,臣心中惶恐。臣晚上过去端王府请罪。“

  殷季的指节往桌子上重重一敲,大笑起来。

  “准了。尉迟,赶紧去准备。温大人的时辰不多了。”

  尉迟廉啧了一声,不满地道,“别的还好说,帷帐去哪里找。”说话间人影一闪,几个纵跃,已经消失不见。

  殷季翘腿坐在高背椅上,嘴角带笑。沈池面无表情,拢着袖子站在旁边。

  不过片刻,尉迟廉便回转来,现成的帷帐没找到,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长长的红绸缎,用树枝卷了,长树枝插进土地,红绸拉起四方帷帐,在热闹西市硬生生隔出一块单独叙话的地方。

  帷帐里备了案几,不只放了一壶水酒,还放了两三个现炒的小菜,也不知道尉迟廉从哪里酒楼里顺来的。

  沈池进了红帷帐,心里空荡荡没个着落,在案几前坐下,恍恍惚惚倒了酒,自己先喝了一杯。

  酒入愁肠愁更愁,她叹了口气,自己斟满,仰头又是一杯。

  耳边传来低哑的调侃声音,“明明是我上路,怎的是你喝个不停。“

  沈池擦了擦眼角,微笑起来,把另一个空酒杯斟满了。

  “瀚之,这杯敬你。”

  温泽掀开红帷帐,慢慢走了进来。

  沈池递过筷子,两人对饮了一杯,吃了几口小菜。

  温泽咦了一声,”望鹤楼如今还开着?这道豆腐鱼是老李头的手艺没错。“

  沈池道,“就你嘴刁,一口吃出菜的来历。我都吃不出来。”

  温泽笑道,“你口味略重,偏爱辛辣的。辣吃多了,难免会损害味蕾。遇到清淡的菜系,便品不出其中滋味了。“

  沈池索性把整盘豆腐鱼都推到他面前,“喜欢就多吃点。”

  温泽吃了几筷,放下筷子。“最后一顿断头饭,能吃到喜欢的菜式,有知交好友相送,上天总算带我不薄。“

  沈池忍着眼角的泪,微笑道,“等你去了,我会给你多多的烧纸钱。叫你们在地下不愁吃穿,依旧做个大富之家。想要吃什么用什么随手买下,出手豪阔,气煞阎王。”

  温泽捧腹大笑,笑得牵动了身上伤势,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也就是你这么说了。换个人,进来的第一句话,准保是那句,‘你当真是前朝夏首辅之子?’”

  沈池道,“我认识的是你这个人,管你叫温泽夏泽。就算哪天你突发奇想,改名叫泽温了,我也不在乎。”

  温泽定定看了她片刻,侧过头去,低声道,“我虽矫名入朝,躲避追捕。但这十几年来,自认没有做过对不起百姓社稷的事情。”

  他仰头喝干了一杯酒,放下酒杯,脸上已经恢复了镇定,“阿迟,以后为兄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端王若逼你,你且放软身段,虚与委蛇,不要激怒了他。你那随侍韩铮与你素来亲厚,他若听到了消息,定然回来救你。你只需忍到他回来,便可以脱离桎梏,海阔天空。”

  沈池点点头,“我晓得。我自有办法周旋,你不必担心。”

  温泽叹道,“怎么能不担心。以后再去寻觅各地美食,你就得和韩铮去了。那人对饮食太不讲究,若是把你带偏了,放着上好的美酒不碰,却整日地喝二十文一壶的烧刀子怎么办。”

  沈池想挤出一个笑容来,泪水却夺眶而出,溅在了案几上。

  她再也装不下去,袖子捂住了脸。

  温泽苦笑,”本想谈笑道别,没想到还是把你弄哭了。“

  沈池忽然放下了衣袖。“瀚之。” 她含着泪道,“让我抱抱你。”

  “…二十大几的人了,怎的又说些小孩子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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