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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筳纪事_奚图南【完结】(80)

  重阳站起身,走到沈池身边,俯身附耳说了一句。

  沈池脸上浅浅的笑意顿时定住。

  重阳坐回长榻上去,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沈先生上次说过,可以陪朕再过一次年。朕也觉得甚好。那就选除夕夜罢。过了新年,你想走就走,朕不拦你。这就是你要的说法,朕今天给你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沈池跪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觉得现在的局面,比刚才皇帝气得扔盘子的局面还要棘手。

  从小看到大的皇帝对她有些心思,她隐隐约约知道几分。本以为不过是少年绮梦,放一边冷着,过几年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今天居然直接提了出来。

  重阳等了一会儿,见沈池还在发呆,冷笑道,“你催着朕要给个说法,朕给了,你却又不应。若是应不了,就别提辞官的事了,给朕在文华殿继续待着。”

  沈池思量了半晌,一咬牙,“臣应下了。“

  重阳却呆在当场,心如擂鼓,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不觉从长榻上直起身来。“你——”他声音出了口,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地厉害。“你——你居然应了?”

  沈池下定了主意,便不再迟疑,“陛下一言九鼎,臣应下了。到了除夕夜,臣过来乾清宫伴驾。过了新年,奉天殿复朝首日,臣便请辞。”

  话音未落,矮几上的青花镂空花瓶已经狠狠砸到了地上,砰的一声,粉身碎骨。碎瓷四处飞溅,划过沈池的手背,留下几道浅浅血痕。

  重阳气急攻心,手指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道,“这种事,你、你竟敢应下了!你——简直不知廉耻!”

  沈池莫名其妙,“不是陛下自己开出来的说法么?怎的又说起臣来了。”

  重阳闭上了嘴,脸色阴晴不定,心里烦躁不安,低头喝了口茶,茶水居然是冷的。皇帝砰的把茶盏砸在矮几上,怒道,“花大满!茶都冷了,怎么不进来换!”

  花大满躬着腰推开了门,小心翼翼进来两步,眼角扫过屋里的场面,一个沉着脸坐在榻上,一个发着呆跪在地上,肚子里又叫了声我的娘唉!这两人就不能安生几天!

  赶紧对身后宫人使个眼色,四个宫女进来,无声无息地把满地的碎渣子扫了个干净,又有轮值宫女换了壶热茶,两个干净茶杯,端了盘刚出炉的温热点心进来。

  重阳坐在长榻上,面无表情地道,“花大满,你听见没有。宫里来日方长,只是沈先生等不及要走了。”

  花大满心里一抖,立刻扑通跪了下去。

  刚才他在门外面听了一耳朵,就觉得事情要糟。上次重阳在寝殿召宫女试了一回,就要去东暖阁召沈池,被他一句“来日方长‘劝住了。如今沈池坚持要辞官,万岁爷莫非怪到他身上了!

  沈池跪在旁边,看花大满五体伏地,腿肚儿乱抖,竟比自己这个惹毛了皇帝的还要害怕,不由觉得更加莫名其妙。“花公公这是怎么了?“

  花大满头都不敢抬,哪里敢说一个字。

  重阳冷冷道,“自己去廊下跪着,别在朕面前碍眼。”

  花大满颤声道,”谢万岁爷恩典。“ 倒退着出门去了。

  重阳把满屋子人都打发出去,手指在矮几上一下下地敲着,沉思不语。

  沈池的腿都跪麻了,不着痕迹地换了个姿势,摸了摸自己右手背上划出来的血痕。

  小皇帝越长大,心思也越重了。

  开了个难题,自己应下了,他却又不高兴。若是他不顾往日的情面,翻脸不放人,到时怎么办。难道真的要韩铮杀进宫里捞人?

  沈池抬起眼皮,瞥了眼长榻上端坐的皇帝。

  迎面对上少年皇帝复杂的视线。

  沈池委委屈屈问,”臣斗胆,敢问陛下为何发怒。陛下的要求,臣都答应了。“

  重阳思忖了半晌,心里五味杂陈,脸上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朕刚才气急了。现在想想看,确实有些过了。 ”重阳端着茶盏,半垂着眼皮,看碧绿的茶叶在水里起起伏伏,“ 沈先生不知朕为何发怒,朕这边却也不知,沈先生的话可否当真。这么几年,沈先生随口糊弄朕也不知道多少回了,每次都是情真意切,哄得朕晕头转向。朕给沈先生出了个难题,沈先生却随随便便就应下了,朕现在有些拿不准。”

  沈池揉着隐隐作痛的手背,郁闷地道,“陛下言重了。臣既然应下了,自然说话算话。其实这么些年,臣除了指着天上的星星乱说一气,其他的也没怎么蒙骗过陛下。”

  重阳说,“看看,这不是又开始随口糊弄了。朕还记得有次经筳,沈先生郑重其事拿出三块石头来,跟朕说,天下格致的本源都在于此了。朕对着三块石头瞧了足足两个时辰,回头一看沈先生,睡得口水横流。那天是随便找了个借口睡觉罢?“

  沈池郁闷地道,”陛下冤枉臣了。那三块石头是远古化石,万物起源之处。臣这些话也不算说错。“

  ”对着石头说格致,倒也罢了。沈先生留的功课又是怎么回事?这几年开经筳,卢先生留的功课大都是诗词歌赋,温先生留的功课多是申论策论,沈先生留的功课与众不同,朕至今还记得一个,论一百个太监的入宫故事。朕找遍了乾清宫的太监都凑不足五十个,连御马监的太监都拉来问了,折腾了两三日,才找到一百个太监交差。“

  “唔……臣的本意,是让陛下|体察民情。净身入宫的太监多是苦命之人,身上的故事比较多。”

  重阳想起过往种种,也觉得有点头疼,伸手按了按太阳穴。“沈先生这次功课,倒是从后宫里揪出了一两个前朝余孽。朕也不提了。过年行酒令时,往朕脑门子上贴白纸条又是怎么回事?”

  沈池顿时噎了一下。“这个……“

  “贴了也就贴了,偏偏哄朕说,贴一张纸条,多一岁寿数。朕贴了满脑门子的白纸条,还挺乐呵。”

  沈池干咳一声,"……陛下记性真好。"

  重阳冷淡说,”朕倒想全都记不得才好。隔三差五想起来一件,心里实在呕得慌。沈先生倒是心大,当真不怕降罪,被这样当面数落着,也能跪得歪歪斜斜的。”

  沈池无话可说,只得从地上爬起来,规规矩矩跪好了。

  重阳喝了半壶茶,把人在地上晾了两刻钟,心里的邪火才消了些。抬起眼皮,瞥了眼地上老老实实跪着的那个,此刻倒是万分乖巧的模样,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竟不知说什么好,叹了口气,

  “你现在倒老实,跟朕扯淡起来一点都不含糊。罢了,也多亏了你,今天文渊阁在议民间高利贷,以前听你说过一嘴,知道个大概,今天没让那几个老头子糊弄了过去。”

  他拍了拍身边长榻,”这么冷的天,跪久伤了膝盖。起来坐着罢。“

  沈池揉了揉僵硬的膝盖,慢吞吞从地上起来,挪到了长榻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赞道,“上好的大红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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