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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龙印_黑糖煮酸梅【完结+番外】(60)


也是几乎。
他们之间隔着几尺,这距离忽然不再拉长了。魏昭看到公良至的双眼徒然瞪大,有一双手,一只抓紧了公良至,一只抓住了黑龙的牙齿。
那是一双很小的手。
这手放在公良至手心里,并不能完全抓住他的手掌。它纤细,洁白,柔软得像一朵花,稀薄得像一片云雾,恰恰就是这双孩子的手,捉住了向相反方向坠去的一龙一人。
公良曦的虚影抓住了她的父母亲。
魏昭没能看清公良曦的脸,只看到公良至眼中的泪光。他也没空关注这些细节,急忙借着这时机用力鲸吸一气,将一人一虚影通通吞到了口中。
黑龙的嘴既是复仇的铡刀,也是守着珍宝的最后一道关卡。
而后,黑龙身躯一拧,无数道鳞片合着血ròu与黑雾,向周围爆she出去。
魏昭把半边邪神之身散了个jīng光,无数杀戮积攒的膜拜、恐惧和随之而来的修为流水般冲出去,只当了一次xing的消耗品。他被激起了骨子里的凶xing,同时迸发了长久未见的豪气,背水一战的哀兵与追杀来犯之敌的将军合为一体。他已经无路可退,同时又已经功德圆满,本来就没活路,如今有公良至和公良曦做陪,还有什么好怕?
你要战,那便战!
像一颗陨石自爆,这瞬间爆发出的力量让瘴风倒卷。魏昭将接近元婴期的邪神之力当做燃料,把坚硬的龙鳞当做弹药,统统击向玄冰渊各处。你不是想要这些吗?那就来啊!魏昭对那无形之眼怒目而视,颔下金丹已然碎裂,处心积虑谋来的种种力量统统散去,几息间一点不剩,却只觉得酣畅淋漓。
本来就是堆砌起来的混杂之力,去便去吧!黑龙扑向风雨,与整片天地jiāo战。
玄冰渊下的混沌,一时间居然被炸开了一角。
那股针对着他们的力量吃痛地缩了回去,像只以为能吃掉硕果却被刺扎了舌头的巨口。魏昭依稀感觉到那股意志的愤怒,他jīng疲力竭却想仰天大笑,为这场久违了的鏖战。浸没在怨恨之中这么多年,让他奋起一搏的却与恨意无关。
瘴风弱了下去,恢复到金丹真人的护体真气与龙鳞能够硬抗的程度。与此同时,魏昭也到了qiáng弩之末。
qiáng行撕掉一半的神魂像摇摇yù坠的房屋,像奄奄一息的火苗。魏昭把口中的乘客向外一吐,身躯委顿下去。
一大一小两只手抓住了他。
此时要是有第三人在场,就能看到这一家子你抓着我我抓着你,两人一虚影连成一个圆。他们手心有一道流光转过,在彼此之间循环往复,越来越快,最后猛一收缩。
魏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上的痛苦突然离开了,魂魄的虚弱感亦然。他感到身体一轻,仿佛浮在半空中,而周围一片敞亮,青天之下,有huáng土青糙。
魏昭看到了公良至。
他以第三人的视角,在天空中看着公良至起居。最开始就在那个糙庐上,他看到公良至笼着袖子微笑,看到在房间里折纸玩的公良曦,也看到自己。用别人的眼睛看自己真是奇怪,魏昭看着那张被世界欠了几千万两的脸,觉得他果然不喜欢自己。
这幻境被切割成许多段,像个随意摆放的卷轴,被人信手拉开,摆放在魏昭面前。魏昭看了好多段,发现这些时间是倒着放的。
他们在糙庐中和平相处,彼此依偎,不说破,只是享受着复仇之前,bào风雨前夜的宁静。
公良至找到了大杀四方的魏昭,对他说:“公良曦是你女儿。”
公良至在糙庐中闭目深思,再次睁眼,已是雷云翻滚,结丹将至。
黑雾散去后,魏昭第一次在公良至面前露出了真面目,公良至面色惨白,问他是不是阿昭。
地塔当中,河神趴在船沿,新娘坐在船上。
公良至在黑气笼罩中,说愿意跟鬼召走,只要他放过他(他们)的女儿。
大河载着无数花灯将信笺送予亡者,公良至在莹莹灯火映照下,说:“魏昭是我意中人。”
公良至醉酒独卧,魏昭在晨光下吻他。(以第三人视角看来,真是个混账登徒子。)
断空真人的dòng府里,陷入幻觉中的公良至跌坐在地,魏昭迟疑地扶住他。
王家村,白子祭奠上,公良至与远方初见的魔修遥遥相望。
大周河畔,魏昭时隔十年,终于再一次看到了公良至的脸。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接着魏昭看到了十年间公良至的辛苦度日,人qíng冷暖。再往上,他看到了玄冰渊上一朝分隔,两处心伤。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什么新鲜事物,因为七岁到十九岁之间,不客气的说,公良至所有值得回顾的时间里,都有魏昭参与。
最后,到了七岁。
魏昭看到一片白雾,他疑心这像是公良至回忆的幻境已经结束了。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周围出现公良至或公良曦,或者玄冰渊下光秃秃的白雾。与之相反,周围暗了下去。
视野没有熄灭,只是入了夜。天空一片黑暗,地面上却是熊熊火光。魏昭向下看,他的视野便落了下去,看见被焚烧的大宅,处处都是尸体。
有人在这火光中大步前行,她身上笼罩了一层碧色光华,走到哪里火焰就弱下去,像见到了天生克星。那罩子并未把火焰熄灭,只是悄然无声地从中越了过去,任由火舌继续吞噬房屋,雕梁画栋与还剩半口气的活人皆归于一抔huáng土——大概是怕留下法术的痕迹吧。这位仙人到处探寻,很快找到了那个房屋。
魏昭跟着下去,看到屋子里有一对仆人打扮的男女,男人抱着个三四岁的孩子,女人抓着个水瓢,都死在了大瓮旁边。仙人看着他们,低声道:“愚夫愚妇!”
不用看她的脸,魏昭就认出了陆函波。
陆真人一挥手,大瓮上的盖子就飞了出去,无形之手提溜出一个瘦小的孩子,像只被拎着后颈的兔子,无力地蹬着腿。他脸上粘着灰,皮肤显出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蜡huáng,唯有那一双眼睛,能看出日后的风华。
那是年幼的公良至。
他的眼珠乱转,猛地凝固在旁边的三具尸体身上,喉中爆发出一声哀鸣。陆真人皱了皱眉头,把他放下来,平板地说:“你命中该拜我为师,他们执意阻拦,才会遭此劫数。随我去吧。”
公良至半点没听,他一被放下就冲向那三具尸体,拼命地摇摇这个晃晃那个,嘴里胡乱叫着“阿爹”、“阿娘”,叫着“小喜”,一个都推不醒来,显然,死人是没办法推醒的。他折腾了好一会儿,最终抽空力气般跌坐在地,大口喘着气,转向旁边的仙人。
“因为我?”他呆呆地说。
“你本无尘缘,命中克亲,唯有随我上山才能化解,可惜凡人执迷不悟,误了自己xing命。”陆真人斩钉截铁道,在一片火光中,唯有她一身青衣不染尘埃,好一个出尘的仙人。她说:“天命如此。”
“鬼话!”魏昭厉声道,“半个字都别信!”
公良至眨着眼睛,仿佛哪一句都没听懂。陆真人已经用光了耐心,准备抓起他就走,却见男童一把抓住旁边的陶罐,在地上摔碎了。
这里本来就是伙房一类的地方,瓶瓶罐罐不少,陆真人只当这孩子在闹脾气,并不放在眼里。这就是为什么当“闹脾气的孩子”一把抓住一瓣碎片,将锋利的边缘用力向喉咙划去时,她没来得及拦住。
魏昭冲了上去,他的手掌拦在碎片和公良至的脖子之间,然而什么都没碰到。碎片穿过他的手,划过了男童的咽喉。
血液喷溅出来,孩子下意识捂住喉咙,又发狠似的把那个口子挖开了,这股狠劲能让手上沾过血的成年人胆寒。陆真人甩开了他的手,对那个巨大的豁口直皱眉头,而后冷哼一声,抓着公良至飞了出去。
她没飞出多远,因为公良至没气了。
陆真人把公良至放到地上,手掌一翻,拿出一套金针。她另一只手拿出各种法宝与材料,撕掉了男童破破烂烂的衣服,一道真气封住他豁开的咽喉,几枚金针刺入要xué。
陆函波这是要救公良至的命吗?是,也不是。金针蘸着各式材料,开始在他背上翻飞,一道道禁制被打入男童体内。陆真人哪里是在救人,她是在锁住生机,就地炼器。
陆掌门jīng通炼器,何况是炼制她盼了许多年、准备了许多年的法宝捕龙印呢?真龙血脉已经六岁,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经脉奇特适合炼制捕龙印的另一位材料,还刚刚好和龙脉同岁,这可不就是天命所归,要让她功德圆满嘛。
魏昭深深觉得,一口斩首太便宜陆函波了。
他看着陆函波打完一道道禁制,密密麻麻的纹路渗入公良至体内,代替血脉贯通上下。断了气的男童又开始呼吸,方才将散未散的神魂与新炼成的捕龙印相结合,天造地设,融合得十分漂亮。一切完成,陆真人甚至等不及把他带回去,就地激发了捕龙印的中枢。
这件未完成的法宝发动起来,陆函波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瘦骨嶙峋的孩童,眸子倒影着远方还未燃尽的火光,像头对着腐ròu吐出舌头的豺láng。男童的睫毛一颤,睁开了,露出眼皮下空dòng的双眼。
魏昭的指甲掐进了手心,而陆真人大笑。
可真是天才的假想,非要有良才美玉、炼器大师和大气运加身才能炼出此等杰作。从此公良至是能修炼的器灵,是能兼任器灵的修士,无论是隐蔽xing还是实用xing上全都让人赞叹。他死而复生……
或许那个凡人孩童,还是死了。
魏昭想,他们还真是难兄难弟,一样都不是人。难怪他们说公良至适合修无qíng道,恐怕他能修炼有qíng道才是个奇迹吧。
如此一来,许多被忽略的问题都有了解答,包括公良曦如何诞生。公良至的皮囊是捕龙印,神魂是器灵,当初玄冰渊送他出去,相当于把龙珠和一部分生机投入了炼器炉——也亏得当初还在化龙途中,生发之气算不得龙气,否则直接把魏昭吸入,炼成完整版捕龙印,陆真人做梦都要笑醒。
一炉龙珠和生机,在器灵无意识的主持下,炼出了公良曦。
所以公良曦没死。
魏昭低笑起来,笑出了眼泪。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魏昭都不知要怎么评价他们俩神奇的人生。
要不是为了炼制捕龙印,他魏昭不会出生,公良至会一辈子当个普通仆人;但要不是作为材料被陆真人看重,魏昭不会在玄冰渊下遭遇大劫,公良至不会丧亲。
他们何其不幸身为异种,可若非龙躯皮糙ròu厚,魏昭本该死在玄冰渊下;若非公良至算是半个器灵,公良曦也不会出生,哪怕出生,此时也不会幸存。
公良曦体弱多病,因为当初主持炼制的那位器灵毫无器灵自觉,全靠一腔执念,能把公良曦弄出来已经是个奇迹。公良曦被拆解开后身体与魂魄分离,没死,毕竟她是个以龙珠为凭依的器灵啊,本来身与魂就是两部分,哪天受点冲击魂魄跑出去都有可能,谁告诉你不能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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