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月想到这里，突然又想到当初在竹韵堂，她救治那个感染脱水的病人时，莫止亲自为她送来急救箱的事。
他不希望她救人，而且，他也完全可以阻止她救人，但是，这两次，他都没有阻止她。不仅没有阻止，他还帮助了她。
尤其是，她救的人是武旭朝，是他的杀父仇人。
那个他在彩云山庄的宴会上面对的仇人，他与他针锋相对，以病弱之躯对抗的人。
那天，在他见了他以后，心潮难以平静，烦乱不安，只能独自一人去湖光月色中冷静一下。也正因为如此，他突然看到自己心仪的女子，才会那样失控。
记月一早起来，想去莫止房间看他，一路走着，脑子也这样想了一路。经历的一幕一幕，就这样与莫止的真实身份重合起来，所有奇怪的事情，也渐渐得到了解释。
来到莫止的房间，推门进去，但见帘笼高挑，床榻闲置，室内空无一人。记月怔了一下，撤身出来，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这时，一个身穿黑衣的碧落教门人趋步上前，向她深施一礼。
“月姑娘，公子有命，若是月姑娘来了，让属下带姑娘去一个地方。”
记月锁锁眉，“莫止一个人出去了？他刚好一些，不应该到处活动的。”
那门人无奈低头，记月才想，这个人只是莫止的下属，他自然管不了莫止的事，也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办事罢了。
跟着这个人，一路行在山谷之中，很快离开了这片木屋，穿过乱石枯树，沿着一条峡谷缓行，过了一会儿，听到潺潺流水之声。
一条小河流泻于峡谷之中，时令入冬，山谷中气候还算温暖，河水也没有冻结，一味地清冽明澈。
这里驻扎着这么多的碧落教教众，生活上也需要饮水，原来他们的水源就是这条小河。
沿着河岸走出峡谷，前面豁然开朗。河岸宽阔起来，河面也变得开阔了，明澈见底的流水在冷空下闪着清寒的光点，礞山层叠的群峰在天幕中浓淡交错，虽然不见了满山红叶，这个熟悉的地方依旧依稀可辨。
这里正是当初她与莫止迷路后来到的那个山谷。
河岸之上，一具轮椅停在那里，轮椅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色鹤氅的人。
他的身影淹没在无情的轮椅中，柔长的黑发披在衣领处纯白的银狐出风上，背对着这边，好似在一个人观景。
记月回头看了看那个门人，那人向他低头施了一礼，退后几步，转身回去了。
记月停了片刻，迈步向河边的莫止走去。莫止似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回头看过来。
记月来到轮椅边上，目光洒向明净的河水，微笑道：“没想到，这几天我竟一直在这个熟悉的地方。”
莫止怔了一下，摇了摇头，“月月，你不要误会，那天我们迷路来到这里，我还并不知此地。你该知道，那时我也迷路了。”
记月点头，“当然，我没有猜疑你，只是有点吃惊。”
莫止垂下眼睫，叹道：“原本我以为，你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可能就会厌弃离开我……”
记月回眸看他，“为什么这样说？”
莫止道：“你是个心地柔软的姑娘，还是一个医生，你多次说过，救死扶伤是你的使命。可是我，我一生的责任都是报仇，我所有的计划，都是复仇和杀人。”
记月蹙眉，目光又扫过河面，“不错，我来自另外的一个世界，那里和平安静，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地工作生活，没有这里的江湖纷争，也没有这么多流血杀戮。而你不同，你所有的记忆都是血和烈火，我们的过去太过不同，所以我也不能用我的观念来评价你。”
莫止道：“你说的那个世界，我还是很向往的。我虽然从小就开始经历杀戮，但是我内心向往的，还是和平安静的生活。我一直期待，可以早一天结束这一切，我可以与你一起，享受几天安静的日子，那样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记月心中一动，走近一步，弯腰看他，“莫止，你是不是很喜欢幽篁阁？”
莫止道：“当然，那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我小时候就经常在想，若是我没有这么多的心事，可以无忧无虑与师父师兄他们在一起，那该多好。”
记月微笑，“那，你是不是也将妙儿当作妹妹？”
莫止听了，猛地一怔，回头看过来，那双凤眼一瞬间寒光闪过。他盯着记月看了一会儿，撩袍从轮椅上站起来，回头道：“月月，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放了妙儿。”
记月咬了咬嘴唇，双目透出凄然之色，“我知道你也很为难。现在武旭朝抓住了祝道长师徒，你们手里有妙儿，妙儿是你们对付彩云山庄的重要筹码，你肯定不能轻易放过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十七年前的恩怨，跟妙儿没有一点关系，那时她只是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得。所有的仇恨，不应该让她一个无辜的小女孩来承担的，是么？”
莫止站在对面看着她，俊美无双的脸没有丝毫表情，目光也毫无温度。
“那么我呢？”他突然道，“十七年前的恩怨，难道是因为我么？那时，我也只是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是我别无选择，因为我亲眼看到了父母惨死，家园被毁，所以所有的仇恨，只能由我来承担。那不是我一个人的仇恨，那是整个碧落教的血海深仇。”
他突然掩住口咳嗽了几声，便抑制住咳嗽，呼了一口气，“我应该来承担这些，但是，难道我就不无辜么？”
记月看着他的样子，听着他的话，不由心如刀绞。武妙君第一次来到幽篁阁认识他后，他自然知道那是他仇人的女儿，那时他的心里不能说没有怀着报复之心，虽然不怎么与她交往，却装作并不排斥她。武妙君那样的欣赏和信任他，他自然也知道，却也依然如旧。现在他又将她作为人质，虽然这不是他的计划，可是他现在却还是拒绝放她。
他的内心不能说不矛盾，也许还有罪恶感在煎熬。
可是，他还是不介意继续下去，继续利用这个小姑娘，尽管她与此事没有丝毫关系。
“莫止，你也是无辜的，可是不要再继续增加无辜的人了，至少不是妙儿……”
莫止道：“是她的爹爹逼我这样做的，她若怪，就去怪她的爹爹吧。”
“你……”记月愕然，心中突然涌上无限烦乱，“你这样做，不分好坏，胡乱杀人，你要把自己变成什么？难道你真的要像白佳容说的那样，杀了妙儿么？你如果这样做，跟武旭朝还有什么区别？”
莫止睁大眼睛凝目看着她，脸色苍白如纸。
记月狠狠咬了咬嘴唇，她知道自己着急之下说的话，必然刺激到了莫止，可是现在也难以收回了。
她心烦意乱，干脆转身向来路走去。
没走几步，手臂突然被后面的莫止一把拽住，感觉身形不由自主地一转，便落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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