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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_御井烹香【完结】(133)


赵昭容这人是什么样的xing子,一个宫里住的,大家能不知道吗?赵伦心里也是纳闷呢:皇爷不像是这么不挑剔的人呀?再说,若要说赵昭容得宠吧,可这都几个月了——现在都是七月份了,赵昭容侍寝了三个月,就得了两次赏,赏的还都是寻常物事。当年徐娘娘还是太孙婕妤的时候,侍寝一次就赏一次,就是现在,三不五时的,gān清宫那里还给娘娘送东西来呢。
也就是因为一宫里的亲信都觉得赵昭容得宠得有玄机、有水分,红儿、花儿才会这样凌厉地维护庄妃娘娘的脸面。赵伦是庄妃娘娘的嫡系,一路从太孙宫里服侍上来的,当然对赵昭容这样轻狂的狐狸jīng也没好感,他这么和柳知恩搭腔,多少是有点试探的意思——想闹明白皇上究竟是看上赵昭容哪一点了。
只是,柳爷虽然一脸的胸有成竹,仿佛什么都明白似的,但却显然不愿将自己的智慧和赵伦分享。他又就着赵伦的手喝了一口茶,因没那么烫了,便把茶碗接了过来,随口吩咐道,“娘娘今日该用燕窝呢,熬上了吧?可别耽误了火候。”
赵伦顿时就被打发走了,连个屁都不敢多放的。柳知恩站在当院里,一边喝茶一边监督各宦官宫女们做事,自己心里也是在思忖着这赵昭容的事。
赵昭容这人,眼眶是浅了点,若那英儿晓事倒还好,若是英儿不懂事,照样把几个宫女的话给传了过去,两边的怨仇这就算是结下了。
心念这么一动,柳知恩端着茶碗就往后院闲庭信步过去了,才走过夹道呢,便见一个小宫女捂着一边脸颊,从水边的小楼里奔了出来,双肩一耸一耸的,一路往偏门跑去。
这……
柳知恩眼利,虽然只是一眼,却也看明白了:这小宫女没捂着的那边脸上,也有红痕,只是已经肿做了紫色。应该是刚才她自己掌嘴的时候抽的痕迹。
至于另一边脸,还要捂着,应该就是新被人抽了几记耳光了。
他摇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这英儿也是没规矩,宫女子犯错挨打,绝不许哭,更遑论跑了。这个心理素质,要是放在前些年,根本都混不上来服侍昭容的。也就是这几年缺人使唤,没做好培训,才惯成了现在的德行。
自然,也不是说赵昭容就很有规矩了,宫女子犯错,可以申斥,可以处罚,亲自动手打耳光是最没体统的处罚,如此和村妇何异?再说,国朝妃嫔讲究端肃柔和,动辄体罚,也有失女德么。
和娘娘商议一番,该报宫正司的,还是得报宫正司,柳知恩在心底下了决定,转身就回前院去了——算算时辰,娘娘大约也该回来了。
柳知恩的时间当然也估得很准,徐娘娘没一会就进了院子,她面上带了盈盈的笑意,一见柳知恩就笑开了。“你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
柳知恩不动声色地弯□给徐娘娘行了礼,“奴婢看他们扫地——娘娘回来了。”
末一句说得有点询问的意思,徐娘娘听出来了,她嗯了一声,笑意未歇,“进屋说话吧。”
柳知恩便跟在徐娘娘身后,进了里屋,当值的孙嬷嬷、钱嬷嬷也是刚看着做完了卫生,她们宫女子和妃嫔熟不拘礼,见了面也不行礼,只是上来帮着徐娘娘拆头上的狄髻,徐娘娘对着镜子一径在笑,连两个嬷嬷都看出来不对了。“今儿可是有了什么喜事呀?娘娘?”
“谁说不是呢。”徐娘娘扑哧一声,喜气洋洋地又笑了,“却是你们再猜不到的大喜事——”
三人都忙捧场做聆听状,徐娘娘还矜持了一会,才笑得合不拢嘴地道,“胡姐姐摸出喜脉了,你们说,是不是喜事?”
“啊——”一屋子人全没想到居然是这个消息,一时间却是全都惊呆了——虽说皇后也还在育龄,上次生育也就是几年前的事,但的确,宫中如今是再没人能想到,皇后还能再怀上孩子。
徐循的眼神和柳知恩的在镜子里撞上了,她笑着对镜子说,“我想啊,大哥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盈盈的笑意和轻快的语气,都挡不住眼神里的那一点嘲讽,柳知恩也不由得对着镜面微微一笑: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却都是心照不宣。皇帝这几个月频繁宠幸新人,把孙贵妃、何惠妃、吴美人刘美人王美人李美人都排除在外,不就是因为她们不是服过避子汤,便是身体多病,不适合怀胎?
徐循能够承宠,是因为她身子康健,皇后那是为了什么,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但柳知恩和徐循都是可以肯定的:皇帝几乎已经放弃了和皇后生育嫡子的希望。还去去坤宁宫,无非也只是为了照顾一下皇后的脸面罢了,他的宝,还是押在这些入宫未久,还很健康的新人身上的。
马上就要三十岁了,膝下却还没有一个儿子,皇帝也是常人,能不着急吗?是急得连一丝丝表面功夫都不做了,摆明了就是要求个子嗣……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旧人的权益难免大受影响,可这么几个月下来,头一个传出好消息的,却是身体羸弱的皇后,新人那里,丢了多少石头进去,都还没听见水响呢……
世事难料、命运弄人啊,柳知恩心里也是兴起了一丝丝荒谬感,只是他并未学着徐娘娘,将其流露在外,只是悠然想道:如此一来,后院的那位主儿,也该消停些下来了吧。
才正这样想着,便听见徐娘娘叹了口气,“阿弥陀佛,这个小郎君总算是托生出来了,这么一来,往后这几个月,咱们宫里也能关起门过点逍遥日子了吧。起码,那一位是不会再要烧鹅吃了。”
两人的眼神又在镜中碰了一碰,这一次,是不约而同地都露出了一缕调侃的微笑。
孙嬷嬷却像是没捕捉到徐循话里的幽默,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嘀咕道,“只盼着小太子能把弟弟们带来,托生在娘娘肚子里,那才叫好呢……”
徐循面上的笑意才刚绽开,又被孙嬷嬷的话给说得收敛无踪——室内的气氛,才刚松快了一会儿,便又有了一丝丝说不出的压抑。


☆、大事
年近三十,膝下还没有男丁。别说皇帝了,就连大臣们,对嫡长子也是盼了又盼。虽说胎没坐稳,贸然张扬对孩子也是不好,但皇后有孕的消息一旦传开了,皇城里的气氛都陡然松快了起来。太后、皇帝都是发话,在南京大慈恩寺以及行在的护国寺内,都举办了盛大的法会——虽说是借用给昭皇帝做周年的名义,但办得什么盛大,也有给皇后祈福的意思。
打着给昭皇帝做周年的旗号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文武百官很自然都可以参与进来,这孩子虽然还没出世,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是享用了太子的待遇。只要能平安生下,甚至还有可能在两三岁的年纪就被册封为太子。毕竟,国无储君,人心不稳,尤其以皇帝的年纪来看,这个问题已经是不能不去重视了。
也所以,皇帝最近的心qíng都还不错,那些奋力被耕耘了几个月都还没发芽的新地也得到了轮休的机会——就是皇帝本人自己都是狠狠地休息了几天,才开始安抚一下之前备受冷落的两个妃子,连着徐循也是得到了更多的陪伴机会。不过,只是陪伴,却是好几天都没承宠:接连耕耘了好一阵子,皇帝这头牛也累啊。都说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皇帝一头牛耕多少亩地呢,你说他能不累吗?
徐循的确是真心为皇后感到高兴,虽然皇后生子和她没什么关系,但皇后地位稳固了,后宫也就自然而然地能宁静下来。孙贵妃就是想作都作不出什么幺蛾子,更何况她也并不是很想作:自从皇后有孕的消息传了出来,除了每三天去坤宁宫对着空位子拜一下,孙贵妃基本都不出宫门一步,长宁宫里的宫女、宦官们,也和几个月之前的永安宫一样,没有事绝不出门的。
连孙贵妃都安静了,那些小妃嫔们自然也不敢再作。赵昭容给徐循请安的时候,下巴都快要cha进胸骨里了。她身边的亲信宫女英儿,被宫正司提走去教育了,赵昭容也没有第二句话。
徐循虽然觉得英儿有几分可怜,却也不能gān涉宫女内部的规矩。就像是她这个妃嫔也要有妃嫔的规矩一样,宫女们也自然有自己的一套体系。英儿那事,来龙去脉她也知道了,往大了说,她是不识规矩在前,搬弄是非在后,往轻了说都有个人前无状的罪名是洗脱不了的。紫禁城是什么地方?连她徐庄妃都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她一个宫女子,受了委屈捂着脸就飞奔出去了,当这里是她自家的花园啊?
有罪的宫女,受过教育以后一般也不能回主子身边服侍了,徐循还等着赵昭容来找自己说qíng呢,她要愿意服这个软,徐循也不介意帮她一把,把英儿给要回来。只是赵昭容又不肯开口,徐循也是无奈了,难道她还主动去把英儿要回来还给赵昭容?
为了这事,她不安了半个晚上,末了到底还是和柳知恩开口了。柳知恩一听就笑了,“这宫女子的事,您和钱嬷嬷说一声不就完事了?”
徐循一听也是,忙又和钱嬷嬷说了,钱嬷嬷也没觉得是什么大事,当天就和宫正司打了招呼——这英儿也算是好运的了,虽得了不是,但也可提前出宫,不必去浣衣局洗衣服,在很多宫女子,这都是盼也盼不到的好事了。
徐循还让钱嬷嬷去说说红儿、花儿,“以后给主子出气,别做得这么不体面,心里有数那就行了,万事别争闲气。你们的心,娘娘都是知道的,可娘娘也有娘娘的难处。”
红儿、花儿还不至于桀骜不驯到连徐循的话都不听的地步,徐循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以后这种事,要做你也做得有品味点,别让赵昭容有把柄来说嘴。
至于赵昭容那里的想法,就不在徐循考虑的范畴内了,她虽然想要与人为善,但却还没欠到要主动修复和赵昭容关系的地步。明摆着的事,现在皇后有了身孕以后,皇帝频繁召幸的那还是她徐庄妃。——就她那个品xing,即使一时得宠,也没法顺着杆子往上爬,除非太子出在赵昭容的肚子里,否则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
皇帝这人,一直都是很有人品的,不会在人背后议论长短,即使是如此,和徐循谈起赵昭容的时候也是说了一句话,“以后选秀还是要加点心思,不能cao之过急。”
又和徐循商量道,“不如这宫中女官纳新的事,就由你来主办吧?宫里的文化课也的确是要加紧上了。”
这事之前是皇后管着,不过这种四处采访劝说的事,效率一直是不高的,现在撒出去的人手还没回来呢。北京、南京、苏州、洛阳,这些文风繁盛之地,才会出现饱学女史,又要腹有诗书,又要没有家累,说起来比选秀还得经心。现在皇后有了身孕,谁也不会让她管事,孙贵妃么,身份又敏感,让她管等于给皇后加压力,徐循自然就成了主办此事的最佳人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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