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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起居注_御井烹香【完结】(335)


这七八日来,她侍疾实在辛苦,每每想到皇帝将来,都是心如刀割,此时一哭起来,那还了得?皇帝忙哄了几番,方才把她渐渐哄住,眼看徐循住了眼泪,他半开玩笑地道,“你刚才那样说,看来,是qíng愿随我一起去了?”
徐循现在根本无心去想这事,听得皇帝提起来,才记起原来还有殉葬在皇帝死后等着,她被皇帝那话气得不轻,有心再拿当年的话来噎他,可见了皇帝灯下病容,当日那些硬梆梆的话,连一句都说不出口,只是摇头道,“罢了,你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些年间,我得罪的人还不够多吗?倒不如随你去了。”
皇帝也被她逗笑了,他自言自语,“是啊,这一次,娘和孙氏,必定又是很恼你的了。”
他别看面上虚弱,其实gān清宫的事,心里清楚得很,徐循没有吭声:虽说皇帝这是又一次让她得罪了人去,可眼下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也好。”他又说,“其实我都是故意的,把你bī得无处容身了,你就能随我一同去了,小循,你道我这妙计好不好?”
徐循现在实在不愿听他说这个死字,她不快地道,“好、好、好,妙极了,我现在不就qíng愿随你去了?”
皇帝并未应声,徐循伏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心里实是不安的很,若不是听得皇帝心跳,她几乎要以为,皇帝就——
她慌慌张张地抬起头来,却见皇帝正含笑凝视着自己,眼神柔和温煦,无限珍爱,仿佛尽数蕴含其中,只是却又有说不出的伤感,像是诀别之际,那种种qíng感,已无法用言语表述,只能在一眼间尽诉柔qíng。
徐循被他又看得想哭了,她深深呼吸了几声,方才略带央求地道,“大哥,你别灰心了,只是小病而已,缓缓调养,终究是能好的……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孩子们想想,为我想想……”
说着,又觉得自己十分丧气,恐怕影响皇帝心qíng,又qiáng笑着道,“我还尚未活够,是真的不想陪你一道到huáng泉下去。”
她意在玩笑,不过话语沉重,对气氛并无改善。皇帝居然也不生气,他望着她,神色有几分神秘,唇边现出几许微笑,低声道,“是,我怎么不知道?我都还记着呢,那时候在永安宫里,你对我说,‘不管我对你再好,我死了你也还是要活下去,你不但要活下去,你还要活得好好的’……”
对这句话,他的印象显然深刻无比,复述出来时,都带了徐循惯有的气愤语气,徐循现在听着,也觉得自己的话硬得很,她尴尬地一笑,却又不愿认错:说句实在话,就是现在,她也依然不愿和皇帝一道去死。
“你不说话了。”皇帝的声调听不出喜怒,脸色也没改变,“是不是因为不愿对我说谎?”
徐循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默以对。皇帝也默然片刻,他忽然又改了话题。
“太医的事,你没告诉老娘娘吧?”他问,见徐循点头,又道。“也没和皇后说?”
徐循点了点头,大概已知皇帝思路,果然,皇帝又道,“忽然分作两班用药,她们没问?”
“问了,我敷衍过去了。”徐循低声说。
皇帝叹了口气,低声说,“其实你也不是不会骗人的……是吗?”
徐循道,“我尽量都说实话。”
“好一个尽量都说实话,”皇帝呵呵一笑,他道,“不过,我也信你,小循,我信你对我,也是尽量都说实话。”
只是一句话,徐循便有种感觉:自己多年来对皇帝的种种保留,似乎都在他眼中,只是他一直密密藏着不说而已。她又是心虚,又是凄惶地打量了皇帝一眼,皇帝的脸半藏在yīn影中,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那你现在,也尽量对我说实话吧。”他又说,语调平静无波,甚至再无虚弱,而是如康健时一样,隐隐蕴含了无限的权威。“我死了,你是想随我一起去,还是想要活下去呢?”
大过年的,bī问这个做什么?徐循实在是说不出的恼怒,却又不知自己在恼怒什么,她把眼一闭,负气道,“还是那句话,你死了,我、我不但要活,而且要活得好好的!就是你让我和你一起去了,你也要知道,我虽死了,但心里也是不qíng愿的!”
屋内一下就陷入了死寂里,徐循说出口了,又有几分后悔:其实他心里对她如何,又何必明言?只说他病时,不让她离开片刻,一眼不见都要呼唤,便可见在他心里,她有多么的份量。他对她一直都是这么好,好得她无从去挑剔,都到这个时候了,就是心里有再多不足,她也不该还和他怄气,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
她抬起眼,正想设法服个软,皇帝却又笑了。
他举起手,轻轻地抚着徐循的脸颊,低声道,“是啊,你是你,我是我,我死了以后,你会活得好好的……就算你会伤心,会难过,也终究会活得好好的,不愿随我一起去。”
徐循怔住了,她像是被定身法照住,连眼睫都眨不了,只能目注皇帝,听他轻轻地说,“我死了以后,你会活得好好的……你也要好好地活。”
无限委屈、无限不甘、无限辛酸、无限遗憾,无穷无尽的伤苦,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làng,将她席卷,徐循再说不出一句话,也无丝毫理智残留,她扑入皇帝怀中放声嚎啕。
这高亢的哭声,甚而惊动了马十,他猛地一翻身,从炕上跳了起来,冲到chuáng边——见皇帝冲他挥手,方才是松了一口气,又不解地望了皇贵妃一眼,方才慢慢地退出了暖阁。
偶然间一瞥时漏,马十的脚步不禁一顿。
——子时了,新的一年,在皇贵妃的哭声中,已是悄然到来。


☆、第241章 便当
今年新chūn,本来因为襄王在京,宫里是格外准备了许多热闹,结果因为皇帝这一病,什么事也不用说了,几乎全都取消。连正旦大朝都是让栓儿出去的,虽然皇帝没有大碍,但群臣自然也不免议论纷纷。这天正旦,皇帝午睡起来,便召了东厂提督太监冯恩来说话。
虽 说东厂一样有监察宫内,半明半暗地布置了些许耳目,但这毕竟只是其很小一部分职司。皇帝设立东厂,主要是为了监察大臣,至于宫里,只是为了维护稳定,避免 出现文皇帝年间的混乱景象而已。徐循和冯恩虽然有过一定的因缘,但在他去了东厂以后,两人便再没有来往——也不是因为皇帝不信任她,她也是检查对象什么 的,而是冯恩主要管的已经是外务了,不可能没事还进后宫,而他在gān清宫面见皇帝说外廷消息的时候,徐循又是从来都不曾旁听的。
当 然,今日却是例外了,连冯恩都是徐循亲自接进来的,一路上低声叮嘱了好几句话:皇帝现在就是怕吵,不是很熟悉的声音,说话音量大了就会头疼。也就是因为这 个才没去正旦朝会,不然,只是区区头晕呕吐,却也阻止不了他。正旦朝会的意义对于国家来说,是不言而喻的,缺席正旦,自然会给朝中带来一定的yīn霾。
“内阁三人可有异动?”皇帝问得也直接了,丝毫未避忌徐循。
“回皇爷。”冯恩的声音压得很低,可是宦官的公鸭嗓子很难改,被这么一bī更显得古怪。“三位大人都十分忧心,然则并未私会,只奴婢听说传言,这一二日之内,只怕会来gān清宫请见。”
之 前皇帝头疼的时候,内阁是想再度入宫监护的,不过之后数日内病qíng就有好转,当然警戒程度也就降低了,如今连正旦朝会也没去,为了稳妥,请进宫探视也是正常 的事。毕竟他们如果消息灵通一点的话,现在应该已经知道,皇帝等于是幽居深宫,除了有限三数人以外,外人根本无由得知他的身体qíng况。
虽 说太祖时,内侍和外臣jiāo接,是极为忌讳的事。但当年文皇帝举事之前,废了大力气结纳宦官,有他的先例,宫里的消息很难完全不外泄。这一点别说皇帝了,连徐 循都清楚,外廷的事如此,其实内宫也差不多,只是后宫诸事毕竟是皇帝家务,容不得外人cha手,即使被人知道,也很少有人会拿出来做文章而已。她轻轻地长出一 口气,并不说话:还好,皇后和太后都还是能见到皇帝的,要是这两人皇帝都不见,那她现在背负的压力,就要更大几分了。
“也是份内事。”皇帝哼了一声,“各处可有故事?藩王部又还平稳么?”
冯恩细细说了几件事,都是无伤大雅的偶发事件,比如某人在家中大发议论,说了某人的坏话,又是某人意图和某人结亲等等。徐循听来,这些人她都不认得,不过这也不稀奇,她认得的官员不会超过十人,即使皇帝说的是举足轻重的大臣,在她听来也就是个某人。
听完了冯恩的回报,皇帝容色稍霁,才要说话,又发作了一番头疼,徐循连忙和马十一道服侍着他躺下了闭目养神,冯恩也是连连叩首,满面的心酸难过之色。
皇帝熬过了这一波,jīng力便不如往前,闭眼歇息了许久,方才问道,“襄王处有什么消息?”
“襄王近日,除非入宫以外,都在十王府闲住。”冯恩的语气极为小心,“奉诏入宫侍奉太后时,也都无一语涉及敏感处。”
皇帝慢慢地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也是难为他了,现在回去,面上又不好看,待到开chūn以后,便好得多了。”
徐 循虽然没有见过襄王,但也听皇帝说过小时和几个弟弟一起嬉戏的事qíng,他生xing宽宏厚道,对两个多病未就藩的弟弟,一直都很照顾,不但供给超过藩王份例,而且 还多次叮嘱后宫妃嫔,不要欺负两位王妃。——说白了,这两位王妃都是娶来装点门面的,越王和卫王连拜堂都勉qiáng,更别说生儿育女了,皇帝就担心宫里有人生了 双势利眼,在两位王妃跟前生出事来。
越王从小到大都是多病,卫王和他年岁差得多,实际上和皇帝感qíng最好的,还是郑王、襄王,其中 襄王因为是一母所出,所以关系更为亲近,皇帝也不知说过多少小时候和襄王一道闯祸的事qíng。可如今提起襄王,他语气浅淡、喜怒难测,猜忌之意、昭然若揭。徐 循听着,只觉得十分不祥:皇帝身体好时,对襄王又是极关爱的,时常赏赐下金银珠宝,也惦记着想召他回京相聚。如今陡然间对襄王起了提防,不是襄王变了,而 是皇帝对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
不过,皇帝吩咐外廷的事,她肯定是不能cha嘴的,只是在一旁屏息服侍。冯恩的话也不多,除非皇帝有问,不然总是言简意赅地,‘是’、‘奴婢知道’。
皇帝问了小半个时辰,反正问的都是外廷官员之间来往的事qíng,还有些京外藩王的动向,更有朝鲜、jiāo趾等国的动静。其实在徐循来看,那些人顶多知道他夏天病过,这大冬天的,又是山高水远,就是有什么动向,肯定也得等到几个月后才有回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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