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说话的方式极为高明。
当然,这也是因为聪明人之间谈话不需要啰嗦。
对于桓玹而言,有些事情只需要旁敲侧击地点一点,说的太透了,只怕反而适得其反。
桓玹凝视着李长乐,太子殿下亲自过来,当然不会是无聊到要跟他闲话家常。
这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字字诛心。
刹那间,桓玹虽仍是眉睫不动,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太子殿下凝视了他片刻,知道自己所来至意愿已经达成,当机立断起身告辞。
就在李长乐走后,桓玹叫了自己的侍卫丁满进来。
丁满是个包打听,长安城里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即刻把茂王跟郦子远之间的事说了个详细。
郦子远因为双腿断了,当然也断了进入仕途的路,从那以后便并没有再去书塾。
只是他镇日在府里头闷着,整个人更容易发病,大概是半个月前,郦家的人陪着郦子远出外散心,偏偏就遇到了茂王李长空。
李长空因为自己母妃的关系,暗中憎恨桓玹,因又知道郦子远是桓玹的小舅子,如今更看他是个残疾之人,那作弄之心便无法按捺。
丁满道:“说来也有些惨,他们把郦少爷的推车给扔开了,让郦少爷在地上爬……甚至让他学狗叫,因为他不肯,便肆意殴打,还……”
桓玹虽然对郦家其他的人漠不关心,但听说这种事,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头:“还怎么样?”
丁满叹道:“还在郦少爷身上撒尿……郦少爷被作弄的,回家后就病了,听说差点儿救不回来。”
桓玹压着惊心,暗中算了算时间,正是自己赌气在内阁的时候。
他又问了丁满详细日期,……郦子远有所起色之后三天,锦宜就派人去内阁请自己回府了。
他双眸微闭,身子后仰。
他想起那夜锦宜的言行举止,想起她在床笫之间的曲意逢迎……
难道?难道!
非礼之事发生后,茂王只对他破口大骂,且对锦宜极尽侮辱之词,这当然更加重了桓玹的愤怒。
所以就算太子李长乐对他解释过,茂王并没有真的非礼锦宜之事,桓玹心底火上浇油,回答太子殿下的,是一声冷绝的轻哼。
其实,他也曾有些疑心,茂王就算再恨他,也不至于狗胆包天到光天化日之下想要非礼自己的夫人,难道李长空会想不到什么后果吗?
但事实在眼前,一想到锦宜凝泪的双眸,他怎能忍心有半点儿疑虑?只恨不得立刻铲除茂王而已。
可到头来,竟然……是她来利用自己?
所有的温柔体贴,小意逢迎,以及那日痛苦欲绝的泪眼,触目惊心的伤痕,都只是演戏,都只是借他的手来给郦子远报仇的算计?
桓玹无法相信,那个看似简单纤弱的犹如一掐就断的新荷般脆弱的郦锦宜,会有这样深沉可怕的心机。
刹那间,几乎已经遗忘了的有关她的所有不好的流言记忆,重又在他脑中呼啸而过!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被一个女孩子轻而易举耍弄在掌心而觉着愤怒,还是因为、自以为得到了某个人最真最好的心意,结果却发现那人只是在跟自己虚与委蛇!
***
回忆在桓玹的脑中,犹如狂潮涌过。
他不得不抬手在额头上抚过,像是要把所有缠绕不去的记忆都挥退。
睁开双眼,纱窗已黄昏。
他仍有些沉浸在回忆中无法清醒,本能地翻了个身,抱向旁边。
双臂却扑了个空。
他怔了怔,整理思绪,这才明白过来这辈子锦宜还没有嫁过来,方才他所以为的在床榻上的淡淡馨香,也不过是他记忆里的错觉罢了。
回想那天,马车里她撞入自己怀中,哭着说“你怎么才来”,虽然有上辈子的经验,他却仍是再一次地为她疼的心颤。
送她回郦府,她委屈地攥紧他的衣襟,嘟囔“他欺负我”,他望着那张令人魂牵梦萦的小脸,仍是难分真假。
但是理智明明在提醒他,真相是什么。
可如今对桓玹来说,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他不在乎锦宜是不是在骗他,利用他,他在乎的,只是她的伤。
只要她别再对自己也那么狠,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这辈子,因为从一开始就暗中插手了郦家的事,也越发懂了锦宜的心。
上一世设计茂王后,那时……她含泪对自己说“三爷对不起”,不是因为觉着她名节受损连累于桓玹,而是因为,觉着自己在利用他而愧疚吧。
当时她眼中透出的哀绝之色,一是因为要替子远报仇不得不选择如此,二是……她选择这样做,辜负了他。
他终于明白了当时她的无助跟绝望,所以并不在意她的欺骗。
也选择了跟前世截然相反的对待方式。
***
前世,在太子提醒,又查明事情经过后,桓玹亲自去了郦府。
闯入后院之时,锦宜正半蹲在地上,给坐在木轮椅上的子远整理衣襟。
她的笑还是那样温柔恬和,刺痛了桓玹的双眼。
他竟无法再往前多走一步。
直到锦宜自己看见了他。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神色不对,笑从她的脸上消失。
她又柔声对子远说了几句什么,起身走到桓玹身旁:“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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