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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_狂言千笑【完结+番外】(73)


青年正跪坐于地在矮凳上加水研墨,闻得头顶浑汉不屑的言语,眉尖轻轻抖了一下,没作声。
又听那浑汉续道:“不过说起来,那军jì昨夜也算是大大满足了咱俩,算是不许此生了。”
梅若影放下墨块,执起毛笔。这个人如此多话,肆无忌惮,这些年还活得有声有色,背后定是靠上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人。
和缓地问道:“两位官职如何,想要带走什么药物,直属将领是谁,这些都是军医房要记录留底清查的,还请一一告知。”

第68章 冲突

司徒凝香走进医帐时,正看到这一幕。
两个身着校尉服饰的男子正站在一盏微暗的风灯旁,脸上挂着坏笑,似在看什么好戏的样子。
而就在两人对面,一名青年正在咽下一个小瓶中的东西。只见年轻人将头一仰,有些艰难地咽了小半口后,将瓶子递回给了对面的校尉。
接过小瓶的是个满面横ròu的壮汉,他乐呵呵地笑道:“真对不住,原来果真是我们误会,真的没毒,那我们也就放心了。”
说话的浑汉虽说着抱歉,可语气中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挥挥手又让对面的年轻人张开嘴,仔细瞧了瞧后,转而对旁边的枯槁中年道:“怎样,满意了吧,事事都这么胆小顾及,你活得累不累啊。”
那中年恰好回头看来,突然发现又有人进帐,也不回答,一手抓过汉子手中的药瓶,扯着那壮汉,向刚进来的司徒凝香点头致意后立刻擦身出去了。
帐中犹自残留着清淡的酒气,伴随着风灯的火光跳动,徐徐飘散弥漫,司徒凝香年轻时也常常彻夜痛饮,肆意人生,虽然不知道适才两人究竟是做什么的,却知道青年刚刚饮入肚的究竟是什么。于是笑吟吟地踱了过去,问道:“这么烈的酒是你自己烧炼出来的,又不是不知道,你也还真敢喝啊?”
梅若影抬头看是医房主事,不再理会他含着戏谑的问话,径自取过一碗凉水,连喝了数口,才喘了口气出来。而后悠悠然答道:“喝几口水下肚,不就恢复烧炼前的醪糟了?”
说完,单手若无其事地往小方桌上一拂,将方才王老打与陈伍填好姓名军阶的册子塞入怀中。
司徒凝香毕竟是老狐狸惯了的人,见到那本册子,心中也是好奇,再两步走到青年身前想要瞧个究竟。目光一侧,却被一件物事吸引了过去。但见桌上搁着一个半尺高的大瓶,瓶身小碗宽度,瓶口犹有湿润,泛着酒气,显然适才那两人所取的烧酒便是取自此瓶。
乌眉一挑,伸手过去拿起,说道:“原来如此,日前见覃快喝得那么痛苦,至今也没敢尝试……”
梅若影听得他似乎有意要亲自尝试,眼见那瓶口将要触及对方薄唇,大惊下急跃而起,一把挡了下来,另一手连施数个擒拿手法,要将瓶子夺回。
司徒凝香也没想到自己区区一个举动就引起对方如斯反应,瘁不及防下险些被夺过瓶子,好在他临敌经验丰富,又知道青年不会真伤了自己,只将身子一转,转了个背部给对方。qíng知如此一来,这个医童便有再高明再繁复的擒拿手法,对着自己空dàngdàng一片背部也无法夺得去什么东西。
但他也因年轻人的举动多了一个心眼,仔细地嗅了嗅瓶中物。只此一嗅,脸上的戏谑顿时凝结住了。
梅若影面前只有灰沉沉一片坚实挺拔的背脊,自然看不见长者神色的突变。
司徒凝香默然不语,无心再与身后青年笑闹——瓶中除了酒气泛滥之外,还有两味珍惜难得的毒材,味道轻微浅淡得根本无法辨别——如果他不是毒王的话。
其中一味毒材常人虽然一生难求一见,对他而言却已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因而回想起渡江之前的某日采药归来,曾与这医童争抢过一丛蘑菇。当时以为青年要将这难得一求的毒菇煮汤果腹,现下想来,莫非对方也认得那是“二月夺命”?
司徒凝香骇然下喝道:“你给我住手!”
梅若影只觉如同耳边陡然响了个炸雷。又见长者不再打算尝酒,转念间已果断收手,退了两步停下,两眼仍虎视眈眈地盯着长者手中的瓶子。
司徒凝香在昏沉的风灯前坐了下来,面色沉重地取出一个小杯,倒了些许的酒液,又取出数种药物在掌中混合均匀后洒了进去。只一接触,便听药粉发出兹的一声长响,溶化殆尽。杯中清澄的酒液也瞬间变成了浑浊的猩红。
他突然感到一股怒气直冲天顶,左手抓着的瓶子几乎就要捏碎,右手狠狠一拍简陋的桌子,怒喝道:“这就是你刚才喝的?你就这么甘于自毁xing命?”
咯噔一声木材错位的响动过后,桌子轰然崩塌。
风灯落到空旷cháo湿的泥地上,灯油撒了一地,突然烧得明亮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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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凝香对看不顺眼的人一向不假辞色,其实不是因为不善jiāo际。
他自幼天资横溢。与闭目塞耳的同龄人不同,弱冠时就已经通读群书、遍行天下。见识日长后,对家族里那些人的做法越发看不过眼、便立志出走。
在江湖上不到年余,便已凭一身毒物让江湖人闻之色变。
那年也正是聂悯初出山时,也常常救治被司徒凝香毒倒的倒霉人,不数年工夫就相与同享神医毒王的齐名称号。
司徒凝香少年心xing大发又闲来无事之下,主动前去挑战,不想其后两人jiāo手逾百始终不分轩轾,终于还是成了至jiāo好友。
至后来屡遭大变,司徒凝香也把人qíng世故越发看得淡薄,也绝不会再委屈了自己,làng费宝贵的jīng力去做些违心违意的应酬。所以,现在除了一个聂悯,还有一个林海如,再也没有能让他挂心放怀的人。
可眼前这个青年,面貌平凡无奇,武功路数也龌龊猥亵不堪。但若仔细观察,却能发现他为人处事之间进退有度。即使常常在礼貌谦恭和古怪搞笑间变幻不定,却仍难以掩饰那种无法言喻的深邃。
有些淡然,像看透人世变化,看淡了命运起伏的默然。却又谨小慎微,像是因历多了悲欢离合而珍惜每日每刻的那种恭谨。
司徒凝香能感觉到,自己正逐渐地为之吸引,渐渐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是因为他与自己无缘再见的亲子同名,也不是因为他是故人洪土的后辈,而是因青年本身。
问世间,尚能有多少人入得了他的眼?
世人目光短浅,识人相人的依据也太过片面,司徒凝香断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因为若是凭学识识人,太过迂腐;若是凭相貌识人,则太愚蠢;而凭家世地位,更是软弱无能外加倚权仗势。
于他而言,只有看着来人眉宇间淡淡一丝骨气,眸间浅浅一缕清光,才能引得起如此共鸣。
虽未言及彼此来历身世、理想抱负,实则已在每日的一错身一回眼间神jiāo,渐渐更对这个似是故人洪土之徒的青年另眼相看。
可是他刚才看得十分清楚,正是这样的青年,自己饮下了混入二月夺命剧毒孢子的毒酒。之后还毫不在乎地饮水稀释下肚的浓酒,根本视生死到了如弃敝履的地步。
想到亦是因这味冰坡凝魂中的主药而无药可救治的爱子,司徒凝香呼吸一窒,原本并不是很好的脾气更是无法好得起来。终于又是狠狠一脚踢上地下碎木,斥道:“你不想活就别在我眼前寻死,跑到哪个山dòng旮旯里去自残个十年八载都不会有人理你死活!”
梅若影没想到自己会让这名似乎什么都看不上眼的长者发作如此火气。他徐徐转开了视线,看着角落摇曳舞动的黑影,淡然道:“是,晚辈的生死自是晚辈负责,自然不关前辈事。”
“你……”这个青年顽固至此,司徒凝香简直有种和尚遇见兵的bào躁感觉,直如当年与聂悯初识时的无可奈何又bào跳如雷。几乎就要用当年对待聂悯时的恶劣态度痛斥对方的冥顽不灵时,却突然停了下来,转目看向帐帘。
未几,一个人撩起了帐帘,伸了个脑袋进来,问道:“这边什么事吗?”原来是被刚才一声桌子震裂声响和地上忽明的火光引来的。那人就着帐内地上晃亮的油火一看,只见喜怒无常的医房主事正当在场,正回头怒视自己,两眼深深,直如喷出地狱之火来。
还有医童雷双撇头侧立于近。
见两人都是神qíng凝重,来人再也不敢透半口大气,讷讷道:“打扰打扰,莫怪莫怪!”赶紧溜烟般跑了。
地上的火光随着灯油的扩散也渐渐浅淡,燃了片刻有余,又暗了下去。帐外有当值的士兵挂起了照路的风灯,光线透过帐子,只有一抹昏huáng,把两人的脸隐了一半在yīn影当中。
司徒凝香定了一下思绪,暗道自己奇怪。这人与自己明明没有什么关联,生也好死也好,不过是各安天命。再稳了稳语调,打破了沉默,沉声道:“除了二月夺命,还有一味燕斑水仙,也是极难得的,你也能这么无所谓地喝下去?”
梅若影知他所说的是何种事物。
他方才jiāo给王老打和陈伍的酒jīng里,除了二月夺命的孢子粉末之外,还掺入了燕斑水仙球jīng的汁液。两味毒物都是几乎无色无味,兼且浸没入酒之后,还被酒jīng刺鼻气味所混淆。
因此,要想凭气味辨别,几乎是不可能之事。想到此处,梅若影心中一紧,似乎有一个念头正在缓缓地浮出水面。
正这时,又有一个人平步进了医帐,司徒凝香不yù被人打扰,冷然斥出一个单字。
“滚!”
声音在静默的帐中徐徐回响,几乎有袅袅余音。来人却没有滚,语带不解地问道:“二月夺命?还有燕斑水仙?喝了下去?”
梅若影有些惊异地发现,面前的医房主事在听到这声cha话后再没了话语,也不赶人,只闷不吭声地立着。
司徒凝香自然不会赶人,因为来人是在外久等他而不见至的聂悯——虽然现在看起来只是个糟老头子。
要知道聂悯最擅长的除医术外,还有易容。四年前他助司徒凝香自九阳山禁地逃出时,将一面人皮面具造得极尽jīng致、纤毫不差,便用别人的尸体装扮成毒王的模样。
其后又让司徒凝香亲自在那尸身上遍涂剧毒。这些毒药遇水不稀,遇风不散,触肌则让人癫狂失智。伪装成毒王的那具无名尸体在无人敢碰之下,被悬于九阳山门直至腐烂殆尽。
司徒氏都以为叛族者司徒隐是被家主处以了死无葬身之地的处罚,却不知道这是因为司徒荣及畏惧毒王毒药厉害。
只是聂悯在当时的逃亡中却遭了重创,经过几年jīng心调理才日渐好转。虽然如此,终究没落下内功的修习,刚才人在帐外,就已将这边的对话听得清楚。
梅若影不知来人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只知道是为人和蔼的高医正,听得这位温醇的长者甫一进来就惑道:“姑且不论二月夺命,光是燕斑水仙就极为难得。毒发时如花柳病发,全身逐渐脓肿溃烂,尿水淋漓,难堪其苦,唯一不同之处便是不会传染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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