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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_狂言千笑【完结+番外】(93)


聂悯用着谆谆教诲的语气十分宠爱地说着:“孩子,跑题是十分不好的习惯,年轻时就这样,老了更容易忘事。”
这可让梅若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什么应当是父亲的司徒凝香适才会如此没有形象地捧腹大笑。而这个人,却会十分有模有样地说着明显是以父亲自居的话?
此时因为颜承旧的生死而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才有时间好好思考这个聂悯与自己的关系。思及陷入昏睡前,在南楚军帐中看到那两位长者的亲密状,以及再之前林中七人一战时,司徒荣及曾说自己还是聂悯的孩子。
……莫非,聂悯是他的义父、教父之类的?如果如此解释,那就说得通了。
为这个难解的迷题找到了答案,梅若影轻轻地舒了口气,但马上清楚地认识到,他的思绪又跑题了。
司徒凝香听了聂悯的一番话,则有些目瞪口呆,转而渐渐忿然起来。
他正为着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而心思焦竭、忐忑不安。
光是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僵硬的举止,就已经花费了他全副的身心。
而聂悯这个呆子竟然将这一番话说得如此有模有样?并且还那么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这个呆子宠爱孩子的心qíng真的是溢于言表,几乎就差没有伸出手去摸摸若影孩儿的头了!
司徒凝香差点没有因嫉妒而抓狂,而聂悯的这段话也让洪炎一怔,在想起这父子三人的关系之后,继而乐了一把。
洪炎呵呵笑了开,不过他明显也是与聂悯一样厚道的,只是转头向司徒凝香投去一个暧昧的目光,然后就放过了那两位父亲,转回向若影道:“好了好了,回正题吧,其实承旧他——”说着指指颜承旧,不但不为徒儿如今的样子而不平,反而显得看好戏般的轻松愉悦,道,“他的脑袋变成这样子,都是活该,若是不剃,反而糟糕。你真的是——一丁点儿的担心也不要为他làng费。”
梅若影再度看向颜承旧,目光所及,只见他的颅骨、眉骨、两腮、上颌、下颌……真的是达到了寸糙不生、一毛不留的地步。
而他那文秀jīng致的五官,邪肆不再,只显得十分可爱。因为左看右看,全是晶莹剔透,神似一只因削去了皮而显得水润光滑的雪花梨。
洪炎其实也为这事有些恼怒的。颜承旧这个徒儿虽并非十分jīng通毒术,但好歹也是学成自他手下,因此他好歹还是比较放心的,并没有注意到他竟中了毒。他怪责这个徒儿一声不吭地逞能拖延,也就懒得去为他的尴尬解围。
原来颜承旧在九阳教东齐暗坛那役时,舵中教众摆出九日劫杀阵,群起而攻。看守这批火药的都是教中jīng英,若是别人掠阵,早就身挂百世条毒虫毒蝎。亏得他轻功高绝,屡屡都是极险中杀出生路,只是在最后一次杀出生门时,四面八方均有刀剑棍棒又或是毒蛇豺狗咬来,他估算着无路可退之下,选择了其中一个最不会危及他逃生的被害方式,便是这刚被解去不久的可致失明的慢毒。
他跟随洪炎学习毒术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毒。若是沾身,水可清洗。然而若沾及毛发,便会顷刻渗透,随身不离,慢慢与毛发相融相腐,散发出淡淡的气息,逐渐致人失明。
解法十分简单,剃毛除发后,再服下自己调制的解药即可。
可就在他还未来得及解毒的时候,接到了雪风带来的短笺,知道正被梅若影急寻。忖度着这毒的药xing慢,大约还能再撑那么几日,于是才隐瞒了自己的qíng况,急冲冲返回南楚军营寻找若影的。
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但他既自幼无父无母,又怎会在意这区区须毛?
可是见那信中催他速回,还以为发生若影了什么不测。因此便打定主意要先确定了梅若影的平安无事,他才会自己处理这些糟了大糕的毛发。
他因忧心若影会因面上的易容而不舒服,正要出去配置药剂清洗,可怎知这林海如就趁他之忧,将他给,将他给……
好吧,就算剃头铲眉毛刮胡子是为了他好。可是其他的地方……就算是毒物粉尘能透过衣服沾上毛发……可是那块儿的地方总应当尊重一下他的意见,让他自己来吧。
还有,为什么林海如这不正常的家伙,在举起刀子,就要向他那块儿下手的时,口中竟然还低弱蚊蚋地喃道:“看我举刀一挥,让你就地作了太监。”顿了一顿,又轻声地笑了开来,“呵呵,太监……”
啊!林海如那时的笑容是如此的血腥,是如此的不正常,害得他信以为真,更失态地纵声大叫了起来。
……
虽然,最后,总算——没有实质上的损伤。
但是,有多少年了!他的身体都没曾这么被人玩弄过的!
天哪!这就是他和林海如少年时期那不打不成相识的“友qíng”的体现吗!
这么想着,颜承旧万分委屈地看向梅若影,只见那个当事人竟似丝毫不因面上覆盖的涂料而觉得难受,更显得他当时急匆匆出去配药的心qíng是万分白费,而他被林海如欺侮成这样也是万分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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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海如的医术和人品是十分高格的,即使没人保证,梅若影也十分清楚地知道这点。所以颜承旧此刻虽然看起来十分光滑,但应该没有大碍了。
梅若影完全地松懈下来,因为实在没有气力,只能挪动眼珠子看看这边,再看看那边,不知什么时候,林海如已经停了那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小曲,空出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握着他的。
帐中人因他的清醒和颜承旧的模样而或欢愉或无奈的此刻,一种烦乱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不知当如何与突然多出来的父亲坦诚相认,即使彼此都清楚地知道对方的身份。
此刻,司徒凝香的心qíng大概十分激动悲伤吧。然而他并不能了解这种感qíng,因为自己毕竟只是一个继承了他真正孩儿身体的外来人。
一缕魂魄,在这世间生存着,单是令自己不再受到危害,单是控制着自己不去伤害别人,就已经是极限了。还怎么去令别人幸福?
说出真相,司徒凝香那失而复得的喜悦会变得如何?
也许就像是上了天堂不到片刻,又被突如其来的飓风chuī落云间,直落到十八层地狱的严冰炼火之中吧。
曾在青阳宫地牢中坦白过一次自己来历的他,难道在来到这个世界多年之后,终于还是要用这个来历去伤害一个老父的心么?
在目光扫及帐外那几线阳光时,梅若影终于烦乱的思绪突然冻结了,帐帘遮住了许多刺眼的光,可是透过这样厚重的帘幕,他似乎还能看见帐外昏睡着的那人。
是了,要离开这里。既然早已是决定好了的,那就要在这个人清醒前离开。不要再见一面。
他突然道:“炎叔,请你送我回燕原一趟。”
“燕原?你这身体!”司徒凝香一改适才的沉默,正色斥责道。
燕原离此虽不是十分遥远,但毕竟也已是越过了东齐的边境,入到了北燕的土地,这段路程,凭若影昨夜还奄奄一息的身体,怎么可以承受。
太过分了!若影应该知道吧,应该知道自己就是他的父亲吧,所以才会显得那么尴尬,尴尬得简直是手足无措。可是就算他很混乱,甚至于一丁点儿也不想认他这个老父,也不能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啊!
这么想着,司徒凝香愤然道:“你留在这儿,我去燕原还不成么。不但我去,聂悯也去!”
“呃?”听不懂他自己去和司徒凝香去有什么关联,梅若影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你尴尬难道我们就不尴尬?可有这样逃避的么。我知道不应该让你一个人流落在外,但不想认我们就罢了,怎么能这么胡闹?”他简直有些火冒三丈了,自己是多么盼望这个孩子的归来,然而对方却一心一意要从他的视线里离开。
众人都因他的怒气而有些止了呼吸,尤其洪炎,谁知道这个毒王发什么疯,若是气晕了头,拿出些什么冰魄凝魂啊飞雪凝香啊之类的当糖豆糖水灌人,还如何了得。
于是洪炎也在一旁劝说着道:“若影,我看你还是先将养着一段时间再说吧。”
相形于其他人的震惊或不满,颜承旧则保持着静默,林海如更是一副深浅莫测的模样。
梅若影听闻司徒凝香的责骂,才知道这位长者原来竟然如此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也许是比自己更是忐忑难安。
他心中歉仄更深,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凝视着他,和声道:“并非如你所想,在与司徒荣及一战前,我就已经让人在燕原准备了些东西。现在要去取了。”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司徒凝香反问道。
梅若影没有回答,他沉默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轻声道:“如果父亲实在担心,就和若影一同前去如何。”
不知为何,说这句话之前,他原本带着就义般的勇气和坚决,然而说完之后,帐中陷入一片静默,司徒凝香也用着十分古怪的神qíng看着他。梅若影终于抵不住这过于沉默的压力,他渐渐重又埋下头来。注视在地上,可那静默竟然一直延续着。
他还待要鸵鸟似的把自己整个埋入林海如的广袖下,却突然又听到林海如在自己耳边,用仅能听清的声音说道:“我想你应当知道的,在我有生之年,都不会任你自作主张地奔波了。忘了么,林深不语红梅开……我既已经向你坦白,就不会再松手了。”
似乎为表决心,梅若影觉得那环着自己的手臂越发地紧了起来。

第85章 父子

顷刻之前,司徒凝香还如烈焰焚身般的愤怒,在这短短一句话之间,就被浇熄。
肩头传来难以辨查的震颤,他不解地看过去,只见与他肩靠肩的聂悯正紧紧拽着他的袖口,这是悯在压抑着什么难以言喻的感qíng时的习惯。
直过了一会儿,脑中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响。
“父亲……”
那带着些颤的余音反反复复地在他耳边回响。
父亲!
顷刻之中,他只觉得,就算他立时死了,也都没有如此的震撼。那些江湖纷争算什么,那些和司徒家族的斗气算什么,眼下都显得那么苍白无聊。
他是一个父亲,他的孩子在叫他父亲!
真不知当如何形容,就算那些老来得子的老头儿们,恐怕也比不上他如今的心qíng澎湃,身上也渐渐抖了。
有一种喜悦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不但是喜悦,甚至是疯狂。
听到这一声“父亲”是如此的艰难。好像是直到这一刻,亲生骨ròu失而复得的事实才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一般。
前半生地颠簸离散,困居九阳山上的焦虑悲哀,此时在这一声“父亲”之中,在qíng人的紧靠着的肩旁,全部化成了柔软的飞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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