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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_老胡十八【完结】(150)

  只见她发髻散乱,脸颊红红,也不敢进门来,只又羞又怕地在门口张望。

  她后头追上来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门童,嘴里骂道:“你跑甚跑,都说了学馆不是你个小娘子能进的……若人人都似那日那女癞子,口称家中急事要找儿子,那岂不是甚阿猫阿狗都能摸进来了?”

  说着又去拉扯她:“你快与我出去,莫在这儿扰了学生清净,有甚事散了学再说不迟。”

  那小娘子却快急哭了:“谁说不迟的,到时黄花菜都凉了……”眼睛却在馆内众人脸上掠过,似在寻什么人。

  江春却觉着她有两分眼熟,似在何处见过一样,只这三年馆里、县里、村里见的人也不少,她却是想不起来的。

  突然,那小娘子眼睛一亮,望着江春道:“江小娘子,江小娘子,你还记得我罢?我是留芳!以前一起做过工的。”

  江春一听“留芳”这名字就想起来了,这正是前年在胡府一起做短使的小姑娘,她形容上变化倒是不大,只现今这着急忙慌的样子,令她与当时那个稳稳妥妥、能言善道的小姑娘联系不到一处去。

  留芳见她终于想起自己来了,忙三两步来到她面前,拉了她的手道:“求江小娘子救救我哥哥罢!”直将江春弄得丈二和尚似的,她哥哥是哪个,与自己有甚关系,怎求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忙轻轻握住留芳的手,安慰道:“你且莫急,慢慢说来罢,你哥哥是何人?我可识得?”

  留芳忍了泪,呜咽着道:“我哥哥叫杨世贤,是与你们同班的学生……”

  原来,那杨世贤正是杨留芳的亲哥哥。

  那日大闹甲黄班的妇人亦是他们的三婶,只这三婶却不是真的亲三婶。因杨世贤的祖父年轻时薄有家财,在原配娘子病逝后,又续娶了个寡妇娘子,那寡妇却是带了个儿子来的,就是那日妇人的相公。

  那后头娘子尤氏却是个厉害角色,才嫁进杨家门几年,就将杨老头给哄得晕头转向,只恨不得将身家性命双手奉上……当然,他的家财是早就奉上了的,任由着那继子改了姓杨,将杨家的几十亩田产并个杂货铺子全记在了他名下。

  就是前头娘子生的杨家两兄弟亦被尤氏收拾得服服帖帖,被她主持着娶了房懦弱娘子,好容易生儿育女了,吃穿上却被她克扣得不像话,那杨老大至死都在想着分家的事。

  直到杨老大自己也病逝后,由岳母家帮衬着,撺掇着大媳妇领了杨世贤兄妹两个分出去单过,但这家财却是一分落不到的……为了图个清净,母子三人也忍了。

  谁晓得分了家后,本就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了,那尤氏却是三天两头上门去盘剥,今日是杨老头伤寒了要吃人参,明日是杨老头咳了要吃川贝……只换着名目的讨钱使。

  杨家母子三人烦不胜烦,却碍于孝道,不敢真不给“杨老头”吃药钱,其实那钱早就进了尤氏母子二人的腰包。

  却也算老天睁眼了,那尤氏有日打叶子牌回家晚了,吃了酒在那河边跌了一跤,摔进水里去了。十月份的河水,浑身刺骨的,又是大半夜,也无人经过,她直在里头泡了小半个时辰才被人发现。

  待送回家去也不知是醉酒醉得,还是河水泡得,人已昏昏沉沉说不出话来,请了大夫来瞧只道是伤寒,开了些麻黄桂枝的,只让好生养着就是。

  那大夫的药倒也好使,才五六剂下去就好些了,热也退了,人也能坐起身来了,只病了几日,嘴巴里快淡出鸟来了,拿了几个钱使着老三的儿子去与她买只烧鸡来,一个人蒙了被窝吃起来……也不与那小子尝尝味道。

  想那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日三大碗白米饭都吃不饱的,现今见着了烧鸡却只能眼睁睁望着亲祖母躲在被窝里吃独食……就有些恨起来。

  那小子第二日又撺掇着尤氏买卤肉,趁她拿钱时候偷偷将她藏钱之处记下来,不防哪一日就将她那钱窝子一锅端了,光那十两的银锭子就得好几个,余下银角子碎铜板儿的自不必说,少说也是五六十两的私房了,被他全偷走了。

  这小子也是个背时倒运的,偷了钱不敢与爹娘讲,只将那银子日日揣身上显摆,不知哪一日就被人一包的摸了去……

  吓哭了的他回家与爹老倌讲,他爹老倌却觉得自己亲娘的私房以后不就是他的钱吗?他儿子这就是赤|裸裸的偷他的钱……这气怎忍得了,想着那几十两的身家就被这小崽子败光了,拿起烧火棍就往死里打。

  听到孙子的鬼哭狼嚎,尤氏从床铺上摸了起来,见着孙子要被打死了,忙去护着。

  这不护还好,一护上,那小子就觉着这世间还是祖母最疼他,自己居然摸祖母的棺材本,自是愈发愧疚的,就忍不住将实情给说了……他话才说完,尤氏却是生生气晕了过去。

  众人忙着请了大夫来,大夫责道:“前几日还是老夫瞧的风寒,怎现又昏倒了?”那小子是个藏不住事的,又将自己偷祖母棺材本的事给说了,待提到“几十两”“被人一包摸了去”等字眼,那躺床|上的尤氏却是兀自直起身来,睁大了眼,嘴里“咕噜咕噜”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小子忙“火上浇油”地认错道:“奶奶莫气了,孙子今后都不敢了,今后我要再偷瞧你藏钱地方,我就不跟我爹老倌姓!”那尤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哪还有几年好活?光那几十两她就攒了一辈子了,哪还有那时间与机会再攒一副身家出来?

  “噗!”

  气愤、灰心连着前几日伤寒未好完吃进去克化不了的鱼肉,尤氏喷出一口老血来,就纸片似的倒在床|上无声无息了。

  那大夫瞧了瞧她灰败的脸色,翻了翻一动不动的眼皮子,再摸了摸那浮数至极、有出无入的脉,叹道:“如锅中沸水,绝无根脚,乃釜沸脉,死脉也。”

  众人“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但那尤氏却是闭不上眼睛的人,几日前缠|绵的伤寒伤了根子,加上这两头气怒攻心的,最重要的是一辈子的棺材本就这么没了,这种心灵上的打击,却是无人能懂的,只每日半睁着眼睛在床|上熬日子。

  那三媳妇见她棺材本都没了,吸血也吸不出来了,自是不会再管她,只任她吃喝拉撒全在一个被窝里,那屋子臭得隔老远就得捂鼻子。

  杨老头见平日还算有两分颜色的老妻成了这样子,去瞧了两回得不了好脸色,也就不再去了。

  只冬月初七那日,那屋子实在臭不可闻了,杨三对着屋子骂了半日不见她娘老子回嘴,才发现不对劲,推了门捂了鼻子进去,却瞧见她老娘已经没气儿了……

  这尤氏不在了,杨世贤家母子三人自是要回来奔丧的,虽是后婆婆,但也算长辈了。

  哪晓得待那杨三夫妇晓得杨世贤这书呆子居然进了弘文馆读书,没几日就要升学试,若考得好了那就是太学生,到时候可是领朝廷供奉的子弟了……好生害了几日的红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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