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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春入旧年_老胡十八【完结】(93)

  江春|心道:林侨顺已经被揍成猪头了,自是没办法露面的。

  “可惜她们母女俩也不看我祖母脸色,那人不止鳏夫一个,还是个不得意的呢,听说被家里长辈发配到威楚府补武学来作教谕,还被赐了个‘山隐’的字,都道是望着他隐居山林终老一生呢……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得京去。”

  小江春明白过来,怪不得他总一副苦大仇深皱眉样呢,原来是在家失宠、仕途失意,又被发配边疆……这一带以前是属大理国的,自德芳击败西夏后,大理国也望风归顺了,国不国,才改的名叫“大理郡”。当然,不论是“国”还是“郡”,皆是西南蛮荒之地了,不就是“发配边疆”了吗?

  “昨晚,其实还发生了一事哩……”胡沁雪吞吞吐吐。

  见着江春抬起浮肿的眼皮看过来,她忙问“你这是怎了?怎一日未见眼睛就肿了?精神看着也忒差了。”

  江春不欲多说,只道春日来了,冬虫出洞,昨晚窗外的虫子太过聒噪,故睡得不甚踏实。

  好在胡沁雪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不疑有他,只继续道:“昨日可出了大丑哩,你看她眼睛也与你一般肿成胡桃了。”

  江春自是晓得她口中的“她”就是林淑茵的。

  “昨日|她哥哥,就我上次与你说过那人,被知县夫人撞见衣裳不整与个小倌搂一处哩……你猜那小倌是何人?正是他身边叫‘福保’的小厮哩!”小姑娘满眼兴奋,眼内仿佛闪着八卦的火苗。

  可惜江春|心内却有两分波澜不兴,这般惩罚对他来说还是轻了的,对于这种毫无廉耻、下|三|滥的“恋|童|癖”,搞坏名声都算轻饶他的了。

  窦元芳既说过会讨回她受的罪,那就是他做的了罢。

  “从此他母子二人是不用再想攀扯门好亲事了,全县的夫人小娘子皆晓得他‘好男风’的名声哩……我也不消担心会被嫁与他了。”边说还边拍了拍胸脯,一副后怕不已的样子。

  江春勉强笑笑也就过去了,自己经历的事,是胡沁雪这般天真浪漫的千金小姐想象不到的,只能自己消化了。

  肿着眼皮,也不知张夫子在上头拿着本书摇头晃脑讲了什么之乎者也,江春觉着整个人好似灌了铅似的,浑身沉重。好容易挨完了经义课,散学后回了学寝,将昨晚带回大油纸包的鸡鸭鱼肉给提了,准备送码头上去给爹老倌,她虽没心思吃得下去,但江老大几人在码头却是摸不上一顿肉的,就是他吃不完,提家去也能给家人解解馋……

  一路上又难免内心苦痛:看吧,这就是弱者的悲哀,你受了人家的委屈,你照样还能将人家施舍的东西吃下去。虽然潜意识里她也晓得做工是去胡家,与他姓林的毫无瓜葛,可苦痛之下的迁怒,就连平日粗枝大叶的胡沁雪也隐隐觉出她的不痛快来。

  高原气候昼夜温差大,早晚尚还凉风灌耳的,白日间却是与夏日无异了。待她顶着烈日走到北街尽头的码头边,正是最热的时候,工人们都用饭的用饭,打盹的打盹,光秃秃的石桥台上空无一人。

  小江春环顾了一周也没见着江家人,只得找了个大叔打听今日可有见王家箐的人来做工,那大叔给她指了指左边柳树下坐着的两人,正是江老大与二叔。

  都已经过了午食时间了,他们才准备吃饭,如果那两个黄黑干硬的麦粑粑也算午饭的话。

  她忙问道:“阿爹,二叔,怎你们现才用午食?工头没给你们准备饭食哇?”

  江老大忙站起来问她可用过午食了,其实她哪有心思吃饭,但为了不让他担心,江春还是道用过了才出来的。江二叔又问她在学馆可好耍,同学可好相与,她都忍着心内无力老老实实答了。

  江老大才道:“这几日出来做工的人多了好些,工头找到些山里来的猎户,每日只消二十五文,说好予我们的三十文不给了,连饭食亦是不供了,你奶就给我们烘了麦粑粑带出来,省得还得花费饭食钱。”

  在这个农村劳动力过剩的时代,他们做短工的又没个契约、劳动合同甚的,单凭工头一人握着这“生杀大权”,想变卦就变卦,说裁员就裁员,小江春也无法,只得将手里油纸包递过去,让他们就着麦粑粑吃些。

  二叔倒是头脑简单,接过去就自吃开了,只江老大追着问她哪来的肉,她忍着鼻腔内的酸楚之意,避重就轻地将昨日做工的事说了,爹老倌还满眼欣慰。

  可这欣慰并未达到令他舍得吃肉的地步,只一个劲让兄弟少吃些,留点回去给家里妇人。

  江春对爹老倌又佩服,又觉着辛酸,这就是一个虽没能力让妻女过好日子,但却竭尽全力为妻女奉上最好的男人,即便委屈了他自己……若他晓得自己昨日受了何样委屈,该是气愤成什么样,但气愤又能如何?他一个庄稼汉能领着江家几兄弟打进胡府去吗?胡府是他几个庄稼汉进得去的地界吗?他们可能连胡府的门朝东朝西都摸不着……

  其实她也晓得不能牵怪于胡府,这本就不关胡府何事,林侨顺只不过是个寄居的远亲,身边与他一同作恶的小厮也是他从汴京带来的……被人撞破那样的丑事,胡老太君的寿宴也算被毁了一半了罢?

  趁着他们用饭的时间,小江春又问了高氏身体、家中众人情况,爹老倌俱答“好”,只道:“你阿嬷这几日倒是不怎吐了,只嘴巴馋肉得紧,凡是肉,也不管酸的辣的都爱吃,夜夜都得饿肚醒来”。

  江春算了一下,正月二十七自己家去的时候,高氏小日子晚了二十几日,那就是停|经五十天左右,至今三月初四也才停|经八十五天左右。待过完这个三月份,这胎才算坐稳了,故她现在馋肉倒算是个好兆头了,只是……

  家中情况她自是最清楚不过的,本就吃不上甚肉,杨氏那性子又得样样比着她来……唉!都是穷惹的祸!还是得加快挣钱的步伐啊,光靠江老大他们吃苦力扛大包,何日才能过上随意吃肉的日子。

  别过二人,她漫无目的走街上,心情复杂,既觉着这苦难日子毫无希望,连吃顿肉都令她个三十岁的女人眼鼻发酸,不知何时才能熬到尽头……

  更觉着自己努力这么久,也只是被人随意欺辱的命运,那努力还有何意义,不如混吃等死,破罐破摔罢了!

  但不知为何,她心内就是有股气在憋着,觉得就这般颓丧下去实在不甘不愿,既然老天让她年轻了大半辈子,就是要让她推倒一切重新来过的,既然是重新来过,怎能比上辈子还窝囊?

  待她回了学舍,自也是无心饭食的,只独坐了桌前无语半晌。舍里人不多,古学录从旁过路一眼就见着她,遂进来与她交代几句,令她散学后往教管司去一趟。

  散了诗画课后,江春让胡沁雪不用等她,自己往教管司去,正好于那遇着陈老夫子。老人家依然面色红润,身形健硕,倒不似花甲之年的老者,还着意赞了小江春几句,道:“窦十三推荐来的果然不错,小姑娘保持这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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