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姐们试探着问：
“乡下我们不知道。可是带到上海来，就贵了。养这么多人。”
张太太对她的侄女们是很好的，竟然可以说些抱怨的话：
“都是老太爷带的，还嫌弃这里住不下，昨天搬去国际饭店了，我本来还说能多睡会儿。”
张太太只是简单的说着一句话，其实信息的含量极其大，她是心情不好的。她想抱怨的话太多，老太爷到上海，本来是带了十来个人。也不算少了。结果来了之后不知道怎么发疯，接二连三的叫人过来，总也有三五百了。
这座临时的张公馆，欧洲风尚。张太太按自己的品味挑选装饰。老太爷过来，虽然也不直接说不好，但也说了一句，太小，带人搬去国际饭店住了。
张家的老太爷搬走了，张太太是高兴的。总算可以按自己的习惯上午睡懒觉了。谁知道这几天上午来访的客人越来越多了，真是讨厌。
张太太心情不好，又有客人在等着，所以她就简化了梳妆的流程。
她擦了蜜丝佛陀的面脂，点了丹琪的口红，撒了点广生堂的香水，头发上抹了些双妹发油。就这样简单的搞定了。
张太太的品味，最爱新鲜的化妆品，所以她的化妆品极多，最喜欢的一些堆挤着放在装台上，另外也有两大箱子，放着次一等心爱的。
然后就是换衣服，她偏爱欧式的服饰，最喜欢的挂了满满两只大衣柜子，次一等喜欢的，就专门有库房来存放。
跟姑妈一起梳妆，都是黄小姐们最习惯的，往常也不觉得有什么怪异，这次专门留心才发现了，张太太不喜欢首饰。
虽然不喜欢，但是也有一大匣子，女佣们捧过来让她挑。张太太穿了件白色西装套裙，随便配了一条珍珠项链，龙眼大的珍珠，颗粒滚圆，随着光线的不同，珍珠的表面氤氲着琉璃漩涡一样的光泽。
黄小姐们凑过去看首饰匣子，这个匣子她们其实早就观摩过多次了，珍珠玛瑙居多。贵重也是很贵重的。
但是这里面有个误会，黄小姐们自然不会开口胡乱问姑姑要首饰。女人的首饰匣子是一种巨大的私产。这可是千百年传承的世家规矩。
张太太本来也不太喜欢这些，所以自己都不喜欢的东西，怎么会送心爱的侄女。大方的六姑妈，化妆品和衣服送的很多，钢琴也送了一架。首饰上面，只有第一次一起到大马路逛永安百货的时候，买过几只翡翠耳环。
衣服和化妆品都是消耗品啊，只有首饰才是一次可以长久保存保值的财富。
张太太的观点又是不同的，她是上海下嫁到乡下的贵小姐，自然要用一些洋化的装点来表现她的与众不同，至于款式老旧的贵重首饰，反正都已经是她的了，堆在库房里就行了。
几年前闹兵灾，女儿张美溪第一次提出了，自己家库房用来照明的夜明珠是一种放射性的元素，对身体非常有害，被夜明珠照射过的东西也带了放射性，对身体都是不好的。
所以张太太就完全的不喜欢首饰了。
你的蜜糖是他的砒霜，贵重首饰这些东西，在张太太眼里，就是有点讨厌的，带了点毒药的味道。
今天黄小姐们到这里，是有专门的目的的。要详细的和姑妈讨论首饰的问题。所以她们叽叽喳喳的，做出欢快的语气来：
“珍珠也很好看那，其实要详细说起来，那些英法人，都是最喜欢珍珠和钻石两样的。这两年的钻石都流行新切工了。”
一个黄小姐伸手拿出那只首饰匣子里的唯一的一件钻石首饰，一枚镶着莲子大火钻的胸针，在张太太胸前比了比：
“西装裙子，要配一枚胸针才好！”
另一个黄小姐赞叹到：
“这枚火钻真是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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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3太太们的战场
张太太笑着点头：
“行，就戴这个。 ”
她对侄女们的意见从来都是听从的，带了一丝去山东乡下十多年都呆傻了的遗憾，对于年轻小辈们的时髦都很有兴趣。
梳洗完了，张太太出门待客。她的女佣们抱怨：
“早饭也没吃那。”
张太太习惯的早饭总是要混到十二点才开始，有时候干脆用一只小床桌，在床上吃早饭。现在显然是还没有到吃饭的时辰，但是被人打扰了，总是不爽的。
张太太带着侄女们走进客厅，先是满面含笑的和亲戚们的女眷寒暄：
“都是我的罪过，怠慢嫂子们了。可是我想着，要是直接蓬头垢面的出来，吓到了嫂子们更是罪过。”
黄四舅妈拉了她的手：
“六妹打扮不打扮的，都是好的！”
丁太太也捂着嘴巴笑：
“是那，想当年黄家六小姐是什么样的漂亮风华，就跟还在眼前似得。”
白太太一把就把丁太太拉到背后：
“哎吆，你这个不中用的，说的什么话，六妹可是一点都没变，如今依旧是世家老亲里的头一份漂亮！”
张太太很夸张的跟着笑：
“嫂子们这么明显的打趣我，真的好么？我是那么好哄得？一说漂亮就开心？我都做孩子妈多少年了。”
白太太本来想说一句“跟闺女两个姐妹花儿一样”。但是张美溪那张平淡无奇的小脸，二蓝布的衫子，在她脑中一闪而过，立刻改口说：
“还真不是打趣，你们三个这一进门，真是姐妹花儿一样！”
她说的是张太太和娘家四房的黄小姐们像。
这下刚才被她扒拉到背后的丁太太不满意了，丁太太认为白太太更不会说话一些。张太太过来之前丁家和美溪表小姐闹得不算愉快，这次她应该接话，继续说女儿当然比说侄女儿好一些。
丁太太更上前一步：
“怎么没看见溪儿？”
张太太笑着说：
“我那里知道她，一天到晚的忙。跟个总统也差不多了。”
大家一起笑，给张太太的幽默笑话捧场。
跟在张太太身后的女佣也跟着说：
“请太太们坐吧！”
张太太这次恍然大悟一样的道歉：
“嫂子们先坐着，看我这个不会办事的，嫂子们有什么好计较的。总是该先招待客人！”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向另一波高鼻深眼的洋人太太们走去。洋人太太们也早就站了起来，正满面含笑的看她。
领头的一个是一位雪莉小姐，雪莉小姐是平安药厂的前台秘书，丰满妖娆。唇边一颗俏皮的小黑痣。也有人私下里把她跟平安科学院的前台秘书艾米小姐一起喊做“前台姐妹花的”。这个名号就叫的十分普通了，远远不及她们以前在英国，那时候是“侦探姐妹花”。
她戴了一副极长的白色蕾丝长手套，包裹着整个胳膊。她张开手臂，亲热的抱了一下张太太。张太太也亲热的回应。
其实她们以前只见过一两次，现在一瞬间就结成了同盟，代表的是平安药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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