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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匠_吾乃二哈【完结】(7)

  他回去叶家时,已将至午时。

  喝了宾客道喜的酒,叶修方捏着眉头,犹有余刃的开口:“修方不胜酒力,最后这杯聊表心意,谢街坊邻里来道贺。”

  那边,叶南瑞在沉浮的小船中昏昏欲睡,他不知时辰,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了,他只能等日头伸至中天,等过午时三刻。他不离开,一面是舍不得,一面是不放心,他总把叶修方看成不谙世事不懂伦常的少年郎,可他不知,他早就有了自己的城府。

  甚至,算计了叶南瑞的喜欢。

  酒过三巡,叶修方在院里醒酒,瞥见门口徘徊的乞丐,便端了几碟菜走过去,他压低声问:“事情办的如何?可有差池?”

  乞丐狼吞虎咽扫光肉菜,才含着满嘴的菜,模糊不清的回答。叶修方听不大清,乞丐只好在脖子上一划,拟出咔嚓的声音。

  把盘子塞给乞丐,叶修方就关门进屋,若无其事的替宾客斟酒。

  从头到尾,叶修方都是最清醒的一个,纵然他也喜欢叶南瑞,但他永远也不可能与他相恋,叶修方这个人,比任何人都来得冷漠,他跟叶南瑞不一样,他在意着所有人对他的看法。他不会因两情相悦就跨过伦常人道,和他走到一起,到了必要的时候,他甚至,会亲手斩断。

  如今,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午时,叶修方敬完最后一杯酒时,突然一阵心悸,胸口疼痛莫名。他仿佛听到了叶南瑞歇斯底里的哭喊,还有双生子心有灵犀传来的绝望。

  “修方,你怎么了!”

  宾客纷纷起身扶起骤然跪倒的叶修方。

  他一手紧紧捏住心口,无声张口,“哥哥。”

  “他是不是喝醉了?”

  “不大像啊。”

  “修方,叔送你回新房。他这样,怕是没法闹洞房了,后生们,吃饱了都散了罢。我扶不住了,谁来给我搭把手。”

  驾着还没走,叶修方忽然挣扎开,“多谢,我没事,休息片刻就好。”

  他没走几步,无意划落酒盏,酒盏傍着酒在地面溅开花,他脚碾过碎片,心仍旧痉挛的抽搐。叶修方捂住心口,许久,痛苦的闭上眼,眼角滑下两行泪珠。

  这世上,知晓叶南瑞不会泅水的,只有他一个。

  叶修方不愿接受他,却又舍不得他,连他自己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变得这样恶毒。

  一切本没有答案,可又像早已明朗。

  不论他如何厌恶他,他都没有存了害他的心,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端横的天平,却在他鬼迷了心窍后,朝着不可估量的方向倾倒。

  不害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叶修方在窗口,背手直立,一夜未眠的沧桑尽显在年轻的眉宇。

  当日乞丐的话还响在耳际,仿佛放大了无数倍,每个字都贯穿着叶修方濒临崩溃的神经。

  “湘江江水汹涌,公子当真要我割断纤绳?那船势必要飘远,到时想捞都捞不回来。”

  年轻的乞丐尚不知船内有人满心真意在江边苦苦候人。

  而叶修方却知。

  可他当时怎么回答的,他说:“那便不要了。”

  言简意赅,冷漠凄情。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结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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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08

  叶南瑞的尸体是在半个月后被船夫从江水下游的水草堆里捞上来的,尸体泡的大抵连叶修方都认不得了,得消息时,叶修方正趴在新婚妻子的肚子上听胎儿的动静。衙门官差上门要叶修方去认尸,他以悲痛难忍而拒绝,悲没悲,痛不痛,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叶南瑞入殓下葬一切从简,叶修方是亲眼见他入的黄土。从听到叶南瑞死了到他全然封进泥土,叶修方都没掉一滴眼泪,新婚妻子都隐隐皱眉,说他天性凉薄,竟冷心如此。

  叶修方也以为是这样,而事实并非如此。

  入殓的帮手都被他妻子请回家吃食,叶修方却不愿离开,待众人离去,他才缓缓拾起一叠黄白纸钱,伸手扬到半空。

  “叶南瑞,想要就自己来拿。”

  他的声音散开在空旷荒野,回应的只有晚来归巢的乌鸦鸣啼。

  叶修方死死瞪住墓碑上的名字,表情突然狰狞,指着墓碑痛斥:“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惦记你么?你错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来也将是最后一次!有生之年,我不会再来给你烧一张纸钱!”

  独角戏般念完,他又颓然垂下手。

  一切悲痛这才扑面袭来,叶修方一下跪倒在坟前,低头,嚎啕大哭。

  这世上,不再有宁可自己饿死也不饿着他的叶南瑞了,不再有油灯下瞪着眼珠子为自己补衣服的叶南瑞了,不再有能给他绘素面油纸伞的叶南瑞了。

  不再有一心一意喜欢他的人了。

  想要留住一个自己不疼惜别人却稀罕的人,简洁之法便是留住他的尸骸,谁也拿不走,已死之人也不会强求自己对他的喜欢。

  多好,一举两得。

  宋君书不会再觊觎变为枯骨的叶南瑞,他也没有理由带走他。叶南瑞会陪着自己,只陪着他一个人,叶修方这样想。

  须臾,他趴在坟茔上掘土,一双手沁了血也不肯停下,直至深夜,他撬开了棺盖,满脸欣喜,珍惜地拿出来枯骨。

  “夫君,歇息了,把腰上的布袋接下来罢,夜里也便睡得安稳。”妻子边脱外衣,边说:“临盆不足一月,夫君记得知会稳婆一声。”

  “嗯,睡吧。”

  叶修方妻子怀胎九个多月,叶南瑞就去世了六个月。一月后,叶修方喜得一子。

  这孩子刚刚睁眼,就会对着叶修方笑,任谁抱,他都哭个不停。叶修方拧了拧孩子稚嫩的脸,鬼使神差的说:“不如就叫你南瑞吧,叶南瑞。”

  妻子脸色不好的阻扰,“夫君,你怎么给孩子取这个名,不行,不能要这个。”

  叶修方狠厉的扫了她一眼,吓得她不敢言语,“他只能叫这个名字,你看,他和我哥长得多像。”

  他的妻子终于明白。

  叶修方,他疯了。

  叶南瑞以这个名字长大,越来越像死去的叶南瑞,叶修方每每看见他,都像极了在看他的哥哥。他想再听叶南瑞叫他修方。

  可叫叶南瑞的人,一个死了,一个不会说话。

  叶修方的妻子心里揣着许多疑问,揣久了就抑郁成疾,没过几年就死了。

  她死之前,拉着叶修方问:“夫君,他是不是你害死的?”

  直直的望进他妻子的眼睛,叶修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床榻旁的叶南瑞闻言抬头默默看着他,叶修方一怔,旋即捂住了他的眼睛。

  “夫君,你喜欢过我么?”

  叶修方摇了摇头,她就快死了,他不能再骗她了。

  “那你喜欢他么?”

  叶修方既没摇头也没点头。

  苦笑了须臾,她问了最后的问题:“你腰间的布袋里,装的可是他的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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