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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香_九月轻歌【完结】(44)

  夏荷展目望去,见程询坐在东面偌大的画案后面。厅堂甚为宽广,门又开在西侧,由此,若留在门口,真如程福所说。

  想一想,她笑着点头。

  程询起身走到怡君近前,“怎样?”

  生龙活虎、惟妙惟肖的八匹骏马,驰骋在绿茵茵的旷野之中,其中就有随风的母亲。

  “好,特别好。”怡君颔首,随即就转头看着他,有些沮丧,蹙眉道,“这样一来,让我觉得,日后再不用画骏马图了。”

  程询逸出清朗的笑声,“没想到,你也会妄自菲薄。”

  “真的这么想。”怡君唇畔现出柔美的笑容,“一看便知,是你所作。这般的珠玉在前,更叫我望而却步。”

  “你有你的出彩之处,是我所不能有的优势。”程询认真地道,“别灰心。早知你这样想,就该把这幅画摘下。”

  怡君大大的眼睛里绽出喜悦的光芒,继而笑道:“那可不成,宝物蒙尘最让人痛心。若是你不看重,摘下来也行,赏了我,我再送给叶先生,看能不能让她割爱,把那幅真正的《枫林图》还给我。”家中那一幅,在她心里,是他自产自销的赝品。

  程询莞尔,“不行。那幅《枫林图》不宜多看,不为此,送你又何妨。”

  “……可我特别喜欢。”怡君说,“从没这样喜欢过一幅画。”

  程询心海泛起酸楚的涟漪。他很快把这情绪压下,轻而柔地道:“你这样说,岂不是断定我不会再有更好的画作?”

  “没有,没有。”怡君连连摆手,“真不是那个意思。”

  “会有你更喜欢的画出现。”程询专注而诚挚地凝视着她,“等着我画出,送给你。”

  “……”怡君唇角上扬之前,喜悦已到了明眸之中,“好,我等。”

  好,我等。这一句话,她前世也说过,在诀别之时。程询敛目、侧转身,指一指画案,做个请的姿势,“到那边坐下说话。”

  “好。”怡君举步时,发现夏荷不在自己身侧,回眸看到夏荷与程福一左一右站在门边,笑了笑。

  画案北侧临窗的位置,设有圆几、座椅。

  落座后,怡君又看到东面墙上悬挂着他一幅行草字画,看看日期,是三年前所作。之于他这种人,只要算得擅长的才艺,都要超出同辈中人太多,但若自己与自己比较,也有天赋异禀与勤学苦练的差别——在她看来,他的字就属于他的天赋异禀——或许十二三岁,或许更早,便已炉火纯青。定型了,一生就是如此。

  她不由得问道:“下场考试的时候,你用哪种字答题?行楷还是什么?”真的很好奇。

  “馆阁体。”程询拎起炭盆上冒着腾腾水汽的小水壶,回身在案头翻找片刻,取出一本摘记递给她,“是这样的。”

  怡君动作谨慎又轻柔地翻开一页,仔细看了一会儿,叹一口气,“你要是不想考取状元郎,凭这一手的好书法,再加上那一手好画技,也能过得特别好。”

  程询失笑,一面把开水浇过紫砂壶,一面闲闲地问:“你希望我那样么?”

  “不希望。”怡君脱口答完才觉出不妥,“是我唐突了。只是,怎么会这样问我?”

  程询取过一方软帕,覆在紫砂壶盖上,提起壶盖,把开水倒进壶中,“想知道。于我,很重要。”

  “……”怡君专注地凝视着他,轻声问,“为何?”看似平静,其实紧张忐忑得不行。

  程询沏好一壶清香四溢的茶,在她对面落座,笑微微地说:“你对我余生的期许,特别重要。就为这个。”

  怡君的心狂跳,面上却要竭力维持着平静,“那……这又是怎么说?”

  程询的目光更为专注、诚恳,心里分外忐忑:“你若觉得我有些可取之处,便给我一个展望余生陪伴、照顾的可能,可以么?”

  第29章 惜芳菲

  029

  怡君心海翻涌着喜悦的浪花, 一时间却是做不得声。

  她能怎么说?

  直言不讳地说可以?待字闺中的人, 真没听说过遇到这种事也能这般爽快的人。

  或者端着架子违背心意说要慎重考虑?没什么可考虑的。昨晚的懊恼, 正意味着自己盼望这一刻的来临。

  “不用当下给我答复。”程询给她斟了一杯茶,打个请的手势, “我的出身,就摆在那里,但门内一些事,非外人可知晓。思来想去,有一桩事, 我理应告诉你。你听完这些,再斟酌也不迟。”

  怡君自是欣然点头, “愿闻其详。”

  程询起身取来画案上的棋局,棋盘上有一局走至中途的棋, 他把两个棋子罐放到她手边,“不介意的话, 帮我走完这一局?”

  怡君一笑, “好啊。”语毕,先品了一口茶, 现出惬意的神色,随即敛目观望棋局。

  程询身形向后, 倚着座椅靠背,换了个随意但不失礼的闲散坐姿, 语声轻缓地说起父亲与北廖的罪行。

  那件事的原委, 他必须要告诉她。在母亲亲自提亲之前, 在她嫁入程府之前。不能在有所隐瞒的前提下得到她的全然认可,不能不避免她日后要承受震惊、失望的可能。——那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如果她因为与前生迥异的情形,对他没有那么深的情意、信任,非常介意,自己就还有一段很遥远的路要走。没关系,应当的。那句父债子还,从来不是虚话。

  如果她给予理解,彼此今生相守就会成为定局。她要分担他家门中的是非,他会全力弥补她的付出。

  ——这是他的考虑,而从别的角度来讲,也必须告诉她。北廖也好,父亲也好,说不定都会为了给他添堵,把这件事换个说法讲给她听。

  他讲述期间,怡君先是凝神观摩棋局,随即分别取出黑子白子,一颗一颗慎重地落子。

  她始终只是聆听,甚至看起来并没在听,只专心下棋,纤长浓密的睫毛偶尔忽闪一下,神色始终镇定而平和。

  终于,程询说了昨夜的事,又说起今日北廖的动向:“一早,北廖母女前往程府内宅,见家母求情;我出门,是廖彦瑞派人相请。

  “他历年来的罪行,不管哪一桩,若是自己投案,都会落得牢狱之灾。为此,他问我,能否对皇上的家事指手画脚——帝后不合,官员皆知,只是没人敢吱声。

  “如此,皇上恼怒,少不得赏他一通板子,革去他的官职。

  “我同意了。”

  语声停一停,他逸出轻轻一声叹息,“我只能同意。如果他深陷囫囵,便会有人落井下石——与他有牵连的人那么多,争着抢着把他灭口、断了他招供一切罪行的人不在少数。我必须留着他,否则,就是白忙了一场,想帮的人反倒过得更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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