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撷香_九月轻歌【完结】(70)

  程询称是,拱一拱手,“您费心了。”

  姜道成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说起另一事:“今日,不知谁给我递了个条子,说凌婉儿不知检点,下学之后便去做一些轻浮的事,建议我把她逐出学堂。字实在是难看得紧,大抵是谁找丫鬟小厮写的。”

  “这种事全在您。”程询微笑,“日后学堂的事,您愿意跟我说道说道,我自是乐意聆听,但不会干涉。”

  “……小滑头。”姜道成瞧着他,笑了,“心愿得偿了,就想撂挑子了,是吧?”于他,现在要是还捉摸不透程询要他开学堂的部分用意,真就是白活了。只不过,跟谁都不能说罢了。

  “哪儿能啊。”程询笑出来。

  “但这样也好。你要是时不时让我做这做那的,我真不乐意。”姜道成笑意更浓,“但有些事,我定要及时知会你。毕竟,这是在程府,我又是因你而来的。”不忍心让这只狐狸在长辈面前失了颜面。

  “如此,我谢谢您。”

  “再就是你二弟、三弟的事儿了。”姜道成说起程译、程谨,“你二弟是极为勤奋的人,多提点几次,总能悟出科举的门道,来日不愁考取功名。但我也只能担保他考取功名,名次好坏,谁都说不准——中了便中了,总不能给你取消名次,让你考取个更好的名次。”

  这是实情,程询心知肚明,程译亦很有自知之明。

  “你三弟呢……”老人家犹豫片刻,无奈地笑了,“脑子不是不灵,是太灵了,灵的还不是地方——这意思你明白吧?这种人,很难专注于一件事,想指望他日后给程府锦上添花,我是有心无力。”

  程询道:“这事儿我不在意,您跟家父直说便是。”

  姜道成瞪了他一眼,“令尊那晚带着你三弟过来,再三要我费心,这种话我怎么敢跟他说?你翅膀还没硬呢,我可不会开罪次辅大人。”

  程询笑出声来,“那就劳烦您再忍几个月,我设法让家父明白。”

  姜道成乐了,“有你这句话就成。”

  .

  风一阵雪一阵地闹了整个下午的天气,到了晚间,寒风刺骨。

  柳府门前,程清远下了马车,只觉得夜间的风似是小刀子,一次次地刮着他的面颊。

  程询赶上来,举步登上石阶时,目光清冷地看了父亲一眼。

  程清远忍着满心不快,走进柳府。

  柳阁老亲自到外院相迎。

  薄薄的雪光、朦胧的灯笼光影之下,是一个正值盛年却须发皆白的男子。容颜沧桑,幸好目光透着坚定、睿智。

  程询躬身行礼。

  “快免礼。”柳阁老伸手扶他平身,语气温和,“这位便是新科解元郎吧?”

  程询心里特别不是滋味,面上仍旧维持着平和恭敬,“不敢当。”

  “回来这几日,已看过你的文章。”柳阁老抬手竖起大拇指,“好。委实少见的才情。”

  这位长辈越是如此,程询心里就越是难过:如果元逸没出那桩意外,会否早已考取功名?

  程清远走上前来,拱手行礼,语气淡淡的:“经年未见,甚是挂念。”

  柳阁老很自然地换了礼貌却透着疏离的态度,“次辅大驾光临,寒舍委实蓬荜生辉。多谢赏光。”

  这期间的差别,父子两个都是当即察觉。程询略感宽慰:如此,往后自己对元逸的帮衬,兴许能更多一些。程清远则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被人嫌弃怠慢了,心里五味杂陈。

  “请到暖阁用杯茶。”柳阁老将父子两个请入暖阁,分宾主落座。

  叙谈期间,柳阁老明显更愿意与程询说话,时不时就一些时事问起程询。

  程询有问必答,都是开诚布公。

  柳阁老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偶尔并不掩饰近乎遇到知音的喜悦,面容随着神采鲜活鲜润起来。

  程清远险些怀疑长子投错了胎。

  自始至终,柳阁老不曾谈及柳元逸的事情。甚至于,程清远偶尔想要探究父子团圆的原委的时候,话题都被轻描淡写地转移到别处。

  有铮骨重情义的人便是如此吧,不会往别人的伤口上撒盐,更不会在别人面前诉苦抱怨。

  程询对这位长辈的敬意更深。今日柳阁老固然是出于表面功夫以礼相待,但想要发现新一代人才的殷切、喜悦做不得假。

  当真对程家没有猜忌怀疑么?一定有,但柳阁老一事归一事。

  做人就该如此,在面对不同的大是大非的时候,始终保有初心不忘初衷,记得自己为人的根本。

  想到这些,程询便愈发算不清楚:父亲到底亏欠了柳阁老多少,程家又亏欠柳家多少。

  回到家中的时候,夜色已深。

  父子两个在外院相继下了马车。

  程询走到父亲面前,眸色深沉地凝视,缓声道:“我一直在想,假如柳家的祸事发生在您头上,您会何去何从。”他讽刺地笑一笑,“您会如柳阁老一样么?”

  程清远却顾左右而言他,“天色已晚,早些回房歇息吧。”并不是不受震动,但是……一生的成败得失,有时候就取决于一件事的抉择。

  “……”程询站在原地,看着父亲走开去。

  程清远走出去一段,又折回来,“终有一日,你也会踏入官场,会看到太多比这恶劣百倍千倍的事。始终怀有这种心思,你……会很痛苦。位极人臣的人,哪一个手上不染血?哪一个敢说一生都光明磊落?你以为你眼里的恶人就都蠢笨至极么?恰恰相反。而且,你想要压制对手,就只能比对手更聪明更果决,也——更狡诈心狠。”

  “我清楚。”程询目光悠远,是在看着父亲,亦是在望着前生的父子缘,“这些我都明白。我只是不能接受,做下这种罪孽的是您。”

  程清远觉得自己又做了一次无用功。

  程询却继续道:“您知不知道,父亲对孩子意味的到底是什么?”

  穷凶极恶的人,古来不鲜见。但穷凶极恶的人是父亲,对孩子是怎样的打击?

  程清远语凝,片刻后,转身望着通往内宅的甬路。想举步,双腿却似灌了铅。

  程询低头看着青石方砖,轻轻地说:“我再不能挺直脊梁。我多想,与您重回我十岁那年。”

  “……”

  父子两个站在凛冽风中,陷入长久的沉默。

  .

  翌日上午,廖大太太忙于斟酌碧君的婚事:有两家门第不错,总归是公侯之家,只是在官场没有实权,握在手里的,只有一成不变的俸禄和殊荣。

  在她看来,这倒是没什么,问题是已经相看过那两个少年。

  实在是……连程询的十中之一都没有。

  样貌也罢了,那是天生的,让她心里不舒服的是做派:要么是自命不凡的傲慢德行——是考取功名了还是立过战功了?跟谁嘚瑟呢?要么就是木讷拘谨——见个平辈的长辈而已,便是明知是被相看,也不至于紧张成那样儿吧?八字没一撇就那样了,日后遇到事,别人还没怎么着,他大抵就先方寸大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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