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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春_清歌一片【完结+番外】(28)

  初念没叫醒她们,只自己沿着空地,往青石栏杆去了一小段路,停在能看到清远庵的一处空地边。

  清远庵与这里很近,也是徐家布施田地香火的地方。这时候,山中虽有夜雾缭绕,但隐隐仍能看到,庵子里仍亮着灯,那边的尼姑也还在替徐家新丧的人在彻夜做法事。

  初念怔怔看了片刻。一阵风卷来,立刻感觉到深秋夜的寒意。整个人瑟缩了下,胳膊已经起了层细皮疙瘩,抱住抚揉几下,转身正要离去,忽然听见不远处山壁侧黑糊糊的一个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吓一跳,后背立刻起了凉意。再便听见一个女子压低的声音传了来。

  “不是叫你别来找我了吗……”

  声音带了丝埋怨,听着却不是真的生气。

  “好人,你明日大约便要跟二奶奶回去了,我却命苦还要留在这等法事做完。你就遂了我一次吧。反正那个病秧子二爷也没了,你往后再不用担心了……”

  初念心怦怦地跳。

  她不认得男人的声音,但这女子,分明便是翠钗。

  她方才出来时,并没留意睡通铺上的人数,一直以为翠钗也在。没想到她却到了这里,竟还被自己撞了个正着。

  这一刻,初念脸涨得通红,一种qiáng烈的羞耻感迅速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她便如同看到了另个世界里的自己和那个男人。当这一刻,她置身于事外了,才发现,这种羞耻是这样的清晰,深刻得简直叫人无地自容。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往后退,然后转身飞快而返。回屋的时候,并未惊动什么什么人。留意了下,见角落翠钗的那张铺上,果然没有人。也没叫醒谁,只自己回了屋,慢慢躺了下去。再约莫一刻钟后,听见外头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应是翠钗回了。

  翠钗躺下去时,不小心惊动了侧旁的尺素。尺素含含糊糊问了声:“大半夜的,去哪了……”

  翠钗轻声道:“方才内急,去解了个手。”

  尺素翻个身,闭上了眼。

  ~~

  次日,一早又下起了雨。直到大半个午后过去,快傍晚了,雨势才止住了。周平安过来见初念,说是可以动身了,一路不停的话,晚间戌时中便可回。大多丫头婆子早熬得脚底发痒,听说终于可以回去了,心里不免都有几分欢喜,只不过面上不敢现出罢了。纷纷抢着去拿早打好的一个个包袱,抬出箱笼,恨不得立刻进城才好。

  临出发前,初念最后去了一趟停灵的yīn宅,看见翠翘正跪在灵位一侧的蒲团上,双目通红。心知她大约心中愧疚的缘故,多日里接连恸哭不已,连声音都已嘶哑。心中也是微微恻然。

  “二奶奶,你来了。”

  翠翘见初念过来,急忙擦了下眼睛,哑声道了句,起身迎她。

  初念道:“这就要走了。我给二爷再上一次香。”

  翠翘咬了下唇,低头到近旁取了一柱香,送了过来。初念接过,跪到中间的蒲团上,怔怔凝视那块乌dòngdòng镶了金边的牌位片刻,磕了头,终于起身,将香火cha上,转身而去。

  翠翘最后望一眼,低头跟着初念而去。

  ~~

  周平安早预先安排了几顶轿子,由几个惯走山路的当地人抬轿,送主子们下去。徐荃与看护他的婆子坐一顶,初念一顶,徐青莺一顶,其余爷们和随从们,则步行下山,下头有马匹和车子在等着。

  抬轿的人虽极有经验,只毕竟,连日下雨导致山路难行,加上轿中的人又身份贵重,不敢大意,只稳行缓走,几顶轿渐渐到了处侧旁是山壁的拐角处,等前头几个徐家少爷、随从和载了徐荃的轿子过去了,正要跟上,忽然听到前头顶上隐隐有“喀拉”之声传来,面前山道上滚下碎泥石块,一个家丁闪避不及,被一块石头砸到了脚,惨叫一声——轿夫都是山里人,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叫一声“不好快跑”,抬了轿子慌忙转身后退。

  后头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了,没命般地扭头往回跑。没片刻,方才还好好的那段路,一眨眼间,上头的山壁竟塌陷下去大半,将道路完全掩埋。泥流堆叠得如同小山,碎泥和石块,仍然继续不住地从上滚落。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魂飞魄散。有尖叫奔逃的,有摔倒在石阶上的,有被流石砸伤了哭喊的,所幸并无人被压在底下。包袱箱笼也掉了一地,有些骨碌碌地顺着一侧陡坡往下滚,转眼便没入深密糙丛不见了踪影。不宽的一段山路上,乱成了一团。

  周平安躲避不及,脚也被一块石头砸伤,却顾不得疼痛,一边大声命人往后退,一边拼命跑向那几顶轿子,唯恐乱中生错。不想却仍是迟了,轿夫往回奔逃的时候,因路窄人多,前后两顶轿重重撞到了一处,一下失去平衡,轿子竟齐齐从路边翻了下去。

  这两顶轿里,各自坐的是府上的二奶奶和四小姐,此刻竟这样翻了下去。周平安大惊失色,急得眼珠子都要迸出来了,拨开挡住自己去路的人,飞快赶到前头时,看见那两顶轿已经翻滚了十来个跟斗,最后横七竖八一上一下地卡在下头十数丈外的树丛中,也不知道轿中的人如何了。

  “二奶奶,四小姐!”

  周平安朝着下头用尽全力喊了几声,没听到应答,后背冷汗涔涔地冒了出来,拔脚便要自己下去察看,被边上的人慌忙拉住。轿夫自知罪过大了,脸色无不大变。一个胆大的便道:“小人爬惯山坡,小人这就下去。”早有丫头婆子们忙解下原先捆绑箱笼的绳,结在一起拴住那人的腰,那人便拽着生在陡坡上的糙木,慢慢地爬将下去,先到了上头些的一顶轿子边,见轿身早被摔得折了,里头只一只女人的白鞋,再爬到另顶一侧,里头什么也没有。知道下头是道涧坑,探身看了一眼,视线被糙木所挡,什么也不见,当下拎了那只白鞋,朝上大声喊道:“不好了。轿里没人,想是都被甩出去了。”

  周平安如遭五雷轰顶,两腿一软便坐到了地上,耳边听到丫头婆子们哭声不断,另一头又传来徐家二房少爷徐邦亨的喊话声,终于打起jīng神,被人扶着一瘸一拐到了那新堆出的小山包前,带了哭腔地大声喊道:“爷,方才乱时,二奶奶和四小姐掉下去了……这天色眼看就要晚,我在这带人下去找,劳烦您,赶紧回城通报……”

  那一头的徐邦亨等人,平日里都是娇生惯养的公子,何时见过这样的骇人qíng景?方才躲得快,这才逃过一劫,此时都是惊魂未定,这地方是一刻也不想留了,恨不得cha翅飞回去才好,又听到初念和徐青莺掉下山涧,应了一声,命轿夫继续抬了徐荃,一行人转身呼啦啦而去。

  ~~

  国公府大管家崔多福忙忙碌碌了将近两个月,这场丧事终于到了尾声。凭他再能gān的人,也着实累得不轻。晓得还留在善义庄的二奶奶及四小姐等人今日会回,早早便打发了人去半路接。等天黑下来,国公府门口的灯笼刚亮上去没一会儿,便见个自己的心腹小厮风一样地跑过来,正要出声呵斥,听见那人已经嚷道:“大管家,不好了!刚那边府里的爷回来,说二奶奶和四小姐出事了!”

  崔多福吓了一跳,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后,着急自然是着急,只除此之外,心中却亦暗自生出了丝窃喜。

  他与二管事周平安,都是府中的老人,祖上起便是徐家的奴仆,忠心自然是不必说的。只这几年,周平安父子时常有机会在主子面前露脸,尤其是他那个儿子,虽才二十不到,却已办了几次漂亮的差,连国太也知道了他的名,有一回还随口赞过一句,说他“知事”。反观自己的儿子,却极不成器。心里多少便有些疙瘩了。此次善义庄那边的差事正归周平安,却出了这样的大事……

  崔多福立刻道:“我去通报太太,你赶紧点选人,等我一道连夜过去。”

  小厮忙应了,转头却猛地遇到一人,差点没撞上去,定睛见是大爷徐若麟,瞧着仿似刚从外而归,慌忙避退。

  徐若麟略微皱眉,随口道:“出了什么事,这么慌张。”

  小厮道:“二奶奶和四小姐掉下山去了……”

  徐若麟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整个人提到自己面前,道:“你说什么?”

  大户人家的奴仆下人,最惯常的便是看菜下饭,对府中主子也一样。但崔多福在金陵这块地儿打滚了一辈子,却深知与人相好得益处的理儿,心里虽对这位影子般的徐家大爷不是很在意,面上的礼数却不肯短了半分,当即恭敬见了个礼,道:“方才得的消息,说二奶奶四小姐回来路上出了事,坐的轿子相撞,掉下山去了。”

  徐若麟脸色大变,一把松开小厮,几步并作一步地往外而去,身影转眼便消失不见。

  那小厮摸了下脖子,喃喃道:“大爷这是怎么了……”

  崔多福喝道:“爷们的事你也管!赶紧去点选人!”说罢自己转身匆匆往里去。

  ☆、第二十五回

  初念惊觉出事的时候,整个人已经随了轿子在往下翻滚了,死死抓住轿子里的杠,却是徒劳,不过才三两圈,整个人便被甩了出来,随即继续往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自己的头,也不知滚了多少圈,身子的下去之势终于停了,等那阵几要呕吐的天旋地转感过去之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仿似已经到了坡底的一处涧坑里。

  因坡上密生糙丛,运气也好,没被石头磕碰到,等渐渐缓过浑身的疼痛,坐起身动了下手脚后,发现自己其实不过被刮破了衣衫,掉了一只鞋袜,手脚、小腿以及脖颈处有擦伤而已,此外应该没别的大碍。松了口气,抬头往上看时,忽然听到侧旁一阵痛苦的□传来,辨出是青莺的声。

  她方才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自己随了轿子滚落下来,没想到连小姑也一起掉下来了。急忙站起身,拨开树丛循着□声找过去,最后在数丈开外的一棵树脚旁看到了青莺。她脸色煞白地蜷着身子,白色裙角处一片殷红,看着十分吓人。

  “嫂子……”徐青莺看见初念,泪便滚了下来,痛苦地呻-吟道,“我的腿,好疼……”

  初念比她不过大了一岁,但感觉上,自己比她要大许多。此刻见她这惨烈模样,虽也吓得手脚发软,好歹还算能支撑,急忙蹲到她身前,掀开裙角看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见她穿在身的那条衬裤已被完全剐破,左边小腿侧鲜血淋漓,不知道有没伤到骨,但血一直在汩汩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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