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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_清歌一片【完结】(37)

  对于这样的传言,我当时听了,不过是一笑置之,在我看来,这个许负应该只是一个星象或者周易研究者,而那些关于她的所谓神异之事,不过也是旁人,抑或就是她自己的穿凿附会罢了。魏媪请她为女儿看相,她便言人富贵,主家欢喜,她自己亦有所得,岂不是两全?

  薄羽听她母亲又提起自己的这个事qíng,女孩家面皮薄,已是羞得面上通红,头都要垂到胸口了。

  我淡淡笑了一下,便闭上了眼睛假寐,魏媪见我没有接口,知道我对这个话题没有多大兴趣,虽是感到有些失望,却也不敢再开口了。

  接下来的数日,英布仍是在夜以继日地赶路,终是到了函谷关前,我要随了英布入关,而魏媪和薄羽母女,却是要继续向着魏豹的境地而去。好在此去魏国,路途也并不十分远了,我想了下,便将自己的马车给了她二人,嘱咐车夫将她们送到后自行回到彭城即可,不必等我。

  魏媪母女千恩万谢地走了,我向英布要了匹马,自己便骑了上去。

  看得出来,他对我现在的举动很是不悦,但却是仍qiáng忍着没有发作,只是一张脸黑得像是涂了墨汁,我没有理睬他,拍马便朝了关门而去。

  守关的士卒见是英布到了,立刻开了关门,我一路冲了进去。英布很快也就驱马赶了上来,与我平骑。

  见他似乎有话要和我讲的样子,我将速度稍缓了些。

  “辛姬,你为何不问项将军因何将你请来?”他终于侧头,没头没脑地这样问了一句。

  我淡淡应了一声:“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一愣,似乎不死心,又问道:“你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我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我若说我担心,他难道就会让我这样回去吗?”

  他一窒,半晌,终于冷冷抛出一句:“他素来喜好恭维之语,稍后等你见了他,勿要再像前次那样冒犯于他,自然也就无事了。”

  说完,他一扯马缰,便飞快地朝前奔驰而去了。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稍稍有些发愣。

  他刚才,这是在好心给我提醒吗?

  应该吧,无论如何,我的义父终归是他的泰山,我也算是他的大姨子。我这个大姨子要是在这里倒霉了,估计他以后在我义父面前也不好jiāo代。

  我摇了摇头,终是释然了。

  我到了的时候,一场初雪已降落在渭水两岸,戏水之下的鸿门原野之上,茫茫一片薄薄的积雪之中,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军士营帐和红底旗帜上的大大的黑色“项”字。

  距离此地仅仅不过四十里之遥的西边灞上,此时亦是驻扎了刘邦的十万大军。

  这片关中之地,尽管已经被秦二世的□弄得千疮百孔,但毕竟是有六百余年的深厚底蕴,加上秦战士出征带回的财物滋润,丰饶无比,很久已经没有过征战了,从来只有从这里出发的铁骑去践踏别地,从没有人敢窥觑这片土地,而如今却彻底颠倒了过来,天下的各路诸侯都在向这里进军。

  战云已经密布了,如头顶上这冬日天空下低沉下压的彤云。

  我被英布带到项羽主帐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原野之上,风阵阵地刮,刮得项羽主帐门外的那面巨大帅旗哗啦啦地发出巨大的怪异声响,主帐的门外,远远地站了两个守夜的士兵,正在寒风中瑟瑟抖动,嘴里似乎在低声抱怨着什么,见英布走来,便立刻闭上了口。

  我站在了帐外门口,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缠绵的琴声,俄而,琴声变得跳跃活泼了起来,随之又响起了一个女子轻快柔润的歌声。

  我侧耳听去,只听那女子唱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琴声反复,歌声亦是不断。

  这应是诗经里的一首,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说,倘若你真爱我,就要涉水提衣过洧河,倘若你不爱我,难道就没有别的男子想我了吗?你可真是个傻小子啊!

  我想象着,此刻在项羽营帐中对着他唱这首qíng歌的女子,此时的表qíng该当是何等的活泼和惹人喜爱啊,而项羽,面对如此一个玲珑的女子,便是再铁石硬汉,只怕也会化为绕指柔吧。

  想着里面此刻的chūn风柔qíng,我实在是不忍心打断他们,微微地后退了一步。

  站在我身边的英布却是表qíng怪异地看了我一眼,皱了下眉头,便很是煞风景地朝着里面大喊了一声:“项将军,布已将辛姬带到,该当如何?”

  ☆、红颜知己

  琴声骤然而止。

  半晌,终于传来了项羽那明显带了yīn沉之意的声音:“既已到了,那便进来。”

  暗叹了口气,我心中不禁有些着恼英布的不解风qíng,不识好歹,此刻进去,项羽会是什么脸色,我不用看都已经知道了。

  掀开厚厚的毡帘,我刚进入,立刻就有一股暖意挟着淡淡的脂粉香扑面朝我袭来,熏得我连呼吸都阻了一下。

  站在毡帐帘后,我定睛瞧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刚才那抚琴而歌的女子了,而我也只是看了一眼,目光便立刻被她吸引住了,再也无法挪开。

  她很美,应该算是我到此这将近二十年里所见过的最美的人了,所谓一貌倾城,说的大抵就是她这样的女子了。但她身上最耀眼的,却不是美貌,而是她眉间的明朗之色,如同chūn天般的明朗。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唱出那样俏皮自然却又足以撩拨人心的qíng歌吧?

  虞姬。

  我的心里突然跳出了这个名字。

  虞姬见我从进来后就一直望着她,朝我一笑,皓齿明眸,美艳不可方物。

  我心中立时便喜欢上了这个有着明快笑容的女子。

  她从琴后站了起来,朝着她对面的项羽微微弯了下腰,伸手抱了案几之上的壶尾七弦琴,便yù退下。

  “不必了,你就留在这里。”项羽出声拦住了她。

  虞姬稍稍一愣,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琴,对他盈盈一笑,又坐回了案几之后。

  一直侧卧在塌上的项羽终于收回了投在她身上的柔和目光,慢慢地坐了起来,看向了我。

  毡帐里很暖,他只穿了一件青色jiāo领衷衣,虽没了往日见惯的甲胄,但那凌人之气,却是丝毫未减。

  他的目光与我的对上了,暖意顿消,成了冰冷一片。

  “你来了。”

  他如此说了一句。

  我没有回答,只是等着他下面的话。

  但是让我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话了,低头想了片刻,便挥了挥手,让我退下。

  我没有动,仍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他抬起头,神色中蓦地升起了一丝怒意。

  “不是命你退下了吗?为何还站在这里?”

  我看着他,淡淡说道:“项将军不远万里命人将我请到这里,不会就只是想如此见我一面吧?”

  虞姬抬头望了我一眼,又看了眼自己对面yīn沉着脸的项羽,面上闪过了一丝稍稍吃惊的表qíng。

  项羽盯着我看了半晌,终于冷冷说道:

  “辛姬,你还记得半年之前我在彭城行宫之中对你说过的话吗?终有一日,我必要让你收回你当日所言。”

  我呆住了。

  项羽,他命了英布日夜兼程将我挟到他的面前,起由竟然就是当日我对他的那番耻笑?而今,他以为自己俾睨天下,傲视群雄,天下再无二人能与他争锋,所以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我在他面前改口认错,承认他确是个英雄?

  项羽自大,本已后世皆知,但心高气傲到了如此地步,眼里竟揉不了半颗沙子,半年之前的斗气之语,他也会耿耿于心至今,实在是令我无话可说了。

  见我不语,他冷笑一声,傲然而道:“你当日笑我只是仗了项氏之名才有此声望,而今我却是靠了一己之力,以区区不过几万兵马dàng平四十万秦军,天下诸侯皆拥我为王,再无他人能与我比肩。刘邦小人,不过是占了熊心偏帮,才先我入关,以他区区十万兵马,又岂是我的敌手,关中之地,不日亦会尽在我手掌握,他日我便是称王称帝,又有谁敢持戈以对,如此局面,你今日又有何说?”

  我只是默默站立,不置一词。

  “你到今日,竟然仍是不愿承认你当日言语之错?”

  他的重瞳闪着奇异的光,直视着我。

  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项将军,我曾听人言,杀一是为罪,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今日你之神勇,固然天下第一,只怕后世也再无人能及了,但你可知否,霸道未必可得天下,善始者亦未必有善终,那时纵有千载英雄之名,又当如何?”

  项羽眼中jīng光蓦地大盛,就连我,也是微微地吃了一惊。

  “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他重复了一遍,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震八方。

  “古来仁德,本就是害人之言,道义从来都是虚幌,狮虎猎食才得威名,麋鹿又有何可怜之?男儿在世,但求便是随了本心,该杀便杀,当斩便斩,逞了今生雄风,才算一世为人。你今所言,乃是讥我坑了秦卒二十万,不及刘邦入关仁义吗?我却要让你知晓,仁义之名,我早看破,不过贪财好色无赖刘邦收买人心的惯施伎俩,又能如何?不日我必要让你见到刘邦如何臣服于我,那时你便知道我项羽的霸道亦是可得天下!”

  他说到最后,已是从塌上站了起来,面上赤红,像是浸染了烈酒一般,神qíng激昂。

  虞姬似是呆了,美丽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项羽。

  我亦是有些动容,项羽固然偏激,但他那满腔的豪气和傲气,即便是算上后世万代,也只怕当真是再也无人可敌了。

  这样的一个人,到了最后却也恰恰是因了自己的豪气和傲气而兵败身死,最后成就了一个关于霸王的千古传说。如此人生,于他到底是一种幸,还是不幸?

  我注视他片刻,见他不再言语,便自顾掀了毡帘,出了大帐。外面骤然的寒气让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正想离去,却意外地发现英布竟还远远站在帐子的外面,见我出来,他脱口问道:“将军意yù何为?”

  我看他一眼,只是冬夜的暗空之下,光线很是暗淡,看不清人的表qíng。

  “没怎样,想来不会对我不利,但也并未让我离去。”

  他不再作声,转身而去了,我亦是回了他之前带我去过的那个算是我专用的毡帐。

  毡帐虽小,但而今有此待遇,我也是十分满意了。

  夜半时分,我从梦中转醒,耳边除了刮过荒原上空阵阵寒风的呜呜之声,再也听不到别的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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