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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炉小篆香断尽_清歌一片【完结】(4)

  “徐卿所言甚是,想我庆柯,祖上曾为齐国大夫,我堂堂王孙,七尺昂藏男儿,枉自平日以豪侠自居,今日又受贵人以命相托,岂能坐视不理,不报这知遇之恩?实不相瞒,在下寻访徐卿到此,并不是单单为了叙你我十年之旧,更是有一事相求。”

  透过门fèng,我看见油灯之中,庆柯的双目闪闪,脸上满是兴奋之意。

  “哦,庆柯兄只管道来,只要在下做得到,绝不会推辞。”父亲信誓旦旦。

  “好。”庆柯猛地用手中的木箸击打了下桌上的陶盆,发出了一声清越之音,他将头靠近了父亲,说了什么。

  我屏住呼吸,努力想听到他的耳语,可惜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我的父亲,他在听完了庆柯的所言之后,竟然猛地从地席上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趟。

  庆柯一语不发,只是紧紧地盯着我的父亲。

  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更是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

  庆柯,他到底对我父亲说了什么,以致于他如此地失态?

  终于,我看见父亲再次席地而跪,声音铿锵有力。

  “庆柯兄,此去刺秦,不论成败,俱是不归之路,你可想过?”

  庆柯哈哈大笑了起来,声音振响,我竟似感觉到了屋顶糙舍间的灰尘簌簌下落。

  “徐卿,大丈夫生而在世,若是没有做成一件惊天大事,便是百岁期颐,儿孙绕膝,又有何趣味?更甚,为此大计,田光先生、樊於期将军已是先后刎颈毙命,太子丹为我多看了美人玉手一眼,便砍下相赠,在下若不报此知遇之恩,奋力一搏,便是苟活于世,又有何颜面?”

  我听见父亲抚掌大笑,豪迈之qíng,竟然也丝毫不逊于庆柯。

  “妙哉!庆柯兄有如此胸怀,便是古时专诸聂政,也不遑多让,在下虽是一铸匠,却也知英雄qíng怀,绝不敢为了苟活而偷安于此,庆柯兄放心,明日在下便起炉熔铁,定会为兄长铸出利刃,也算效我绵薄之力!”

  “叮”地一声,我听到了他们碰酒的声音。

  我不敢再听了,扶着墙壁,慢慢地回到了我自己的房间,躺在chuáng上良久,我的全身还在不停微微颤抖。

  我终于知道了这个让我第一眼看到就充满了不安的陌生来客是谁了,原来他竟然就是荆轲!燕太子丹派去刺杀秦王嬴政的那个刺客!

  我万万也不会想到,我,辛离,一个游走于现代摩登城市的女子,竟然会回到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末年,亲眼目睹这个历史上最著名,也是最具悲剧xing的侠客和刺客!

  后世之人,就算对历史不大了解,但荆轲刺秦这样经典的故事,却一定是有所耳闻。燕太子丹,在荆轲身上费尽心机,不过是燕国在军事上已经无力抗秦了,所谋的,是寄希望于刺杀秦王,致使秦国内乱,无暇剪灭六国,从而缓过一口气,以图抗秦。刺秦,于太子丹讲,只是个政治图谋,但是于荆轲,却是士为知己者死的最高升华,也是他作为游侠,企盼生命价值得到最大体现的决绝之举,所以,即使如我父亲所说,明知道这是条不归之路,他也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死亡之路。

  良久,我才渐渐地止住了自己的全身颤抖,但是心绪,却更加不得安宁了。

  我知道,因为庆柯,也就是荆轲的到来,我和我父亲的平静生活,今后只怕是永远地要被打破了,因为,不论是庆柯、燕太子丹,抑或是我的父亲,他们此刻,绝对不会想到他们正在密谋的这个惊天之举,最后的结局并不是他们所愿的嬴政bào毙,而是造就了一个中国历史上最具悲剧xing的孤胆英雄。一旦事败,荆轲固然受死,燕国也招来速亡的命运,而我的父亲和我,难道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地继续生活下去吗?

  突然,我想到了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他到底是什么人?

  在荆轲到来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的父亲他就是一个太行山山麓脚下的普通猎人,妻子早亡,独自带着女儿过活,尽管他有一个我这个现代人听起来颇感别扭的名字,徐夫人。

  但是现在,我知道我的父亲,他绝对不是一个猎人那样简单了,那么他到底是谁呢?历史上,他在刺秦的这个宏图大计中,又担当了怎样的一个角色呢?

  我冥思苦想,突然,我明白了,徐夫人匕首!就是那把荆轲刺秦的时候,图徐穷而匕首见的匕首!

  我的冷汗,又从额头一下子密密地渗透了出来。

  我现在的父亲徐夫人,竟然就是他,铸造出了那把堪称历史上最著名的刺杀匕首!

  夜已经很深了,我无法入眠,隔壁的父亲和荆轲也未眠,他们仍在相谈,甚至,最后当我累极,朦朦胧胧睡去的时候,耳边还依稀听到了一阵歌声,怆凉而悲壮……

  ☆、每铸一剑,便铸一恶

  第二日我醒来,荆轲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我出来的时候,看见我的父亲正站在院子的篱门之后,背向着我,似乎在想着什么。

  “阿爹。”我走到他的身后,轻轻叫了他一声,他似是没有听到,我又叫了一声,他才回过头来,对我微微一笑。

  “阿离,怎么不多睡些。”他问我。

  我站在那里,望着父亲,认真地说道:“阿爹,你今日便要去铸造兵刃了吗?”

  父亲一怔,望着我没有说话。

  我微微一笑:“阿爹,你和叔父昨晚的话,我听到了一些。”

  父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复杂了起来,望着我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无奈和怜惜之色。

  “阿爹,可以不去做这件事qíng吗?”我仰起头,望着父亲。

  心里,我是明白的,这不大可能,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尽量改变我父亲的决定,我不在乎历史是否会因为这个而改变,我只是想守护住自己的父亲和现在这个虽然用茅糙huáng泥筑成,但却充满温暖的家,我无法阻止荆轲,他可以按照既定的历史去刺杀秦王,但是,最后在地图末端出现的那把匕首,不一定非要出自我的父亲之手。

  “阿离,你还小,有些事qíng你不明白。”父亲看着我,叹了口气。

  “不,我明白。”我仍是倔qiáng地仰着头,看着父亲,“阿爹,秦国□,我知道阿爹心头痛恨,可是阿爹想过没有,秦国之所以存了吞灭六国的祸心,究其根底是其国力已经大大qiáng于其它六国,六国内部国力若是继续不振,今日即便刺秦成功,秦国也不过是一时内乱,很快就会另起新主,且阿爹想过没有,万一失败呢?在阿离看来,不论此行是否成功,等待六国的,只是更为残bào和雷霆的手段,而六国百姓,只怕也会遭受来自于秦国的更大的践踏,所以我请求阿爹,回绝叔父。”

  父亲盯着我,眼神里是极大的惊奇:“阿离,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我垂下刚才还高高仰起的脸,低声说道:“阿爹,我自从那次摔伤后,脑子便清明了不少,且这样的道理,仔细想想,谁都会明白的,难道阿爹不认为是这样的吗?”

  父亲走到我面前,摸了下我的头发,叹了口气:“阿离,阿爹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庆柯不惜己命,慨然赴死,阿爹作为故友,岂能不助他完成毕生大愿?况且昨夜阿爹已经答应庆柯,现下若是言而无信,何以为言?”

  我仍是辩解道:“阿爹,天下之大,叔父背后的极贵之人又怎么可能找不出一把合意的兵刃?为何单单要用阿爹之手打造?恳请阿爹,就算不为您自己,也要为阿离想想,惹上这样的祸事,万一阿爹有变,您就忍心让阿离独自凄苦度日吗?”

  说到这里,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不停下落。

  我的悲伤确是发自心底,自从来到这个原本完全陌生的世界,父亲他就是我唯一的心灵依靠了,若是当真失去了他,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活在这里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阿离……”父亲伸出粗糙的手,将我纳入怀中,我伏在他的胸前,泪湿了他的大片衣襟,我为这个乱世悲哀,为父亲悲哀,更为自己莫名闯入这里而悲哀。

  突然,我止住了哭泣。

  面朝小路的我看到了一列五六个人,正踩着huáng泥小道,朝着我家而来。

  他们头束发髻,或戴小帽,或佩巾子,衣饰便与当地村人一般无二,但是我还是隐隐就觉出了不同,他们身形矫健,走路的时候,脚步沉稳,不像当地村人那样或散漫,或急促。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我家篱门前,一齐停下了脚步。

  父亲也发现了他们,但仍是抱着我,站在院子里,看着这群陌生访客。

  “请问,尊下可是徐夫人?”当头的一个狭额男子朝着父亲长揖为礼,态度十分恭谨。

  “正是。”父亲放下了我,也还了一礼。

  “我等知晓荆卿与尊下乃故jiāo,且荆卿昨夜与尊下彻夜长谈,故而奉了贵人之命,前来造访,还望尊下勿以为无礼。”

  他们来得好快!我微微变了脸色,父亲也是愣了一下。

  父亲和那个领头的男子到了内室相谈,剩余男子便在外间等待,我也静静立在一边,扫了这几个男子一眼。

  平日本就狭促的外间,此刻更是拥挤了,但便是这样的拥挤里,也透出了一丝肃穆之气,这么多人,我竟然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父亲和那领头男子谈了没就多,就出来了,我看见父亲,似乎面有决绝之色,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那男子对着我父亲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长揖之礼后,便带着那几个原本在外间的同来之人,迅速离去。

  我立刻推门而入,赫然发现室中的矮塌之上,多出了一大包金光灿灿的铜块。

  我的脑海里,立刻映出了高中时学过的古文中的一句话:“(太子丹)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

  这篇《史记.刺客列传》中的古文,当初我考过就忘了,却不知为何,到了现在,又突然从我脑海中闪现了出来。

  我呆呆望着这包铜块,这在现在,对于一个普通百姓来说,那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但是在我眼里,就像是看到了催命的恶符。

  父亲许是看出了我眼里的厌恶之光,将它们重新用布包了起来,然后,坐到了地席之上。

  “阿爹,他们为何要给我们这么多金?”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但我还是问道。

  父亲看了我一眼,苦笑了下:“阿离,他们这是收买我,也是胁迫我,事到如今,我若是不收,他们便会疑我泄密,定不会放过我,也会祸及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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