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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晋阳_吴沉水【完结+番外】(106)

  萧墨存摸不透这皇帝身边的红人如此殷勤,到底意yù何为,便沉默着咽下他喂过来的粥,且看他下步如何做。那秦公公一付千锤百炼,滴水不漏的笑面孔,舀粥、chuī气动作轻巧熟稔,有说不出的好看。他细心地将药膳搭配小菜,尝起来倒也不失慡口鲜甜,萧墨存毕竟有两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不知不觉间,倒将一碗药膳用进了大半碗。

  后面几勺,萧墨存便摇头不要了,秦公公也不qiáng求,笑得更加灿烂,道:“侯爷今儿个胃口倒好,粥也进得香,此后当日日如此,这病啊,兴许就好了。”

  萧墨存让他伺候着漱口完毕,靠回枕上,微微闭上眼,道:“有劳公公了。”

  秦公公起身示意宫人将炕桌等物撤下,自己命人绞了热毛巾呈上,萧墨存接了,略微擦拭一下脸,便递回去,又道了声谢。

  秦公公噗嗤一笑,道:“侯爷现如今倒彬彬有礼了,先前的脾xing儿可不是这么好伺候。”

  萧墨存猛地抬眼,盯着秦公公那张笑脸,缓缓道:“墨存从前小,不懂事,若有得罪公公地方,还望公公海涵。”

  “哎呦侯爷说的哪里话,”秦公公笑道:“您如今真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儿,奴才才是吃罪不起的那个,从前那些事,千般万般,都是奴才的不是,奴才才要求侯爷高抬贵手呢。”

  萧墨存转念一想,已然明白,怕是以前的晋阳公子与这位首领太监发生过什么,瞧着太监此番作为,殷勤得令人心生疑窦,只怕从前的事,过节的成分大点,要不然,这阉人不会如此行事。他微微一笑,道:“秦公公如此说,墨存诚惶诚恐,您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打小伺候到大的老人,墨存当日好些地方,若早请教了秦公公,也不至于走那么多弯路。”

  秦公公闻言,笑眯眯答道:“奴才怎当得起侯爷请教二字,论起揣摩圣意,您才是高人。此次以退为进,果然赢得皇上一片心,偌大个天启朝,何人比得上侯爷您呢?”

  萧墨存蹙眉道:“以退为进?”

  秦公公笑了起来,轻声道:“侯爷,您一说成亲,皇上便慌了神,此后还不得长长久久地念着您?世人皆是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牵肠挂肚,您想出这招来,也不枉当日在奴才面前夸下的海口。”

  萧墨存心下大怒,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淡淡地道:“公公此言差矣,墨存已年满十八,宗室子弟到此岁数,多数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此乃人伦常qíng。说到当日,墨存当日说过的话甚多,不知公公指的是哪一句。”

  秦公公一愣,笑道:“侯爷说得是,奴才逾矩,真是该罚。当日您说道终有一天,要在韬光殿着奴才伺候,此话如今已然成真。说实话,奴才心里对侯爷,那是万分佩服,您看这后宫粉黛三千,何人得过万岁爷这等圣宠?旁人若得了十分之一,都得感恩戴德,偏您倒好,还敢往外推,咱们万岁爷啊,却因为这个更加对您上心,说起来,侯爷真好谋略,好手段。”

  萧墨存冷眼旁观他一脸谄媚,不由心生厌恶,他闭上眼,轻描淡写道:“说什么谋略手段,倒好像墨存存心要生这个病一般。秦公公,您说这话,是皇上的意思么?若如此,墨存也不用你伺候,自己去向皇上请罪,遣送出宫算了。”

  秦公公jīng神一凛,这人现如今是皇上心爱之人,随便一句话,真能决定自己生死。以前的晋阳公子不是最喜人阿谀奉承么?怎么此番马屁反倒拍在马腿上?他收敛笑容,正色躬身道:“奴才才刚都是胡说八道,望侯爷赎罪。您放心,您进了韬光殿,便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就只有尽心尽力服侍,才算尽了本分。”

  萧墨存心知这见风使舵的太监铁定从前给了晋阳公子不少排头吃,此番见皇帝对自己不同以往,方缓过神来,忙不迭地要示好。往常自己住琼华阁,他一个首领太监,也没个奉承的机会,好容易自己进了韬光殿,这太监便抓住时机,再不肯放过。一个阉人尚且会对给人难堪,真不知以前那个正牌的晋阳公子,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中,受了多少侮rǔ和憋屈。他无法替那个可怜的少年讨回公道,却由不得这个太监在自己面前撒野,当下冷冷一笑,道:“墨存从前年纪小,不知轻重,着实下手收拾了几个狗奴才。这一年长大了些,知道点道理,不爱玩那剁活人喂狗的勾当,不过,秦公公,”他故意瞧了那太监一眼,淡淡地道:“你才刚那些话,若是再让墨存听到一个字,可难保不会勾起墨存玩奴才的兴致。若是一个错手,将您伤了,皇上怪我也不好不是?不过皇上如今疼我得紧,收拾个把奴才,想来也舍不得怪罪我。”

  秦公公一阵心惊,那万年不变的笑容总算裂开一个口子,他gān笑几声,说了几句别的话便想退下,临出门忽然又换上讨好的笑容,凑到萧墨存跟前悄悄道:“侯爷,您要成亲那个事,奴才那天可帮您劝了皇上来着。想来啊,过几日,赐婚的圣旨就下了。”

  萧墨存斜睨他一眼,道:“当真?”

  “千真万确。”秦公公道:“您放心,只要您成了亲,保准皇上比先前更念着您。”

  萧墨存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道:“如此说来,真要谢谢秦公公了。”

  第99章

  早朝过后,萧宏铖一脸寒霜,在御书房召见丞相刘昌敏、御史大夫徐静谦,并户部尚书及两名御史。

  一个时辰之后,众官员拜别退出,脸色都有些凝重,相互间也不怎么搭话,刘昌敏与徐静谦略微寒暄几句,便带了各自的下属,坐了轿子出宫。

  御书房内鸦雀无声,奉茶的太监正捧了一盅冬日暖胃的汤水并点心上前,还没进去,便听得哗啦一声大响,他不由打了个哆嗦,晓得皇上此刻,又在大发脾气,只不知此刻遭殃的,是书案上的碧玉镇纸、高几上的缠枝莲梅瓶还是那套新摆上去的官窑秘制瓷茶具。

  那小太监不敢入内,眼巴巴地瞧了瞧外面守着的顶头上司,却不曾想,那上司正巴不得有人当皇上的出气筒,抬起脚来往他屁股上踹了一下,硬是把他推进了御书房。

  “谁!”皇帝的声音瞬间响起,听在那小太监耳朵里,宛如惊雷一般,令他又打了个哆嗦。

  “回,回陛下,奴才,奴才给您送点心……”他一害怕,跪礼也忘了,师傅教的宫里头的说辞也忘了,只会结结巴巴,按着本能张嘴。

  等到那小太监想起来要下跪时,皇帝已经yīn沉了脸,沉声道:“呈上来。”

  小太监战战兢兢,从没做过主子跟前端茶倒水的差事,按理说此刻他只需低着头,跪下高捧托盘,自会有近侍太监接了放皇帝跟前,可他悄悄地四下看看,御书房内哪里有其他人的影子。小太监心里七上八下,只得努力克制发抖的yù望,靠近御书案,放下托盘,将那盅汤水双手捧着放到皇帝边上。

  皇帝在他心目中,就如天上神仙一般,平日里远远望上一眼而不能,此刻站在他旁边,却是头也不敢抬一下,满屋子那缥缈的熏香味并火盆内的炭香,令他脑袋发胀,整个人云里雾里的,不知如何是好,眼角只瞥到明huáng色的锦缎上,皇帝手指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戒指泛着光,扎得人眼睛疼。

  半响,方听见动盅盖的声音,小太监这才想起,这盅盖原该是做奴才的帮主子揭开才是。他急得大冷天出了汗,想着这番完了,就算皇上不怪罪,师傅知道了,不知该怎么收拾自个呢。

  出人意料的是,皇帝却没责怪他,只拿调羹搅了搅盅内的东西,忽然问:“你进宫多久了?”

  小太监愣仲一会,才意识到皇帝在跟自己说话,心里砰砰直跳,忙答道:“奴才,奴才进宫一年。”

  皇帝慢悠悠地低头喝汤,又问:“因何入的宫?”

  “啊?”小太监诧异地偷偷抬眼,又忙垂头答道:“奴才家里穷,过冬没粮食了,爹便把奴才卖给了京里采办的官,这才进来的。”

  皇帝听了,敲敲桌子,道:“过冬,你们那死人了没?”

  “没,”小太监想起了师傅的教诲,小声地答道。

  “你要欺君?”皇帝猛地提高嗓门。

  “死,死了。”小太监吓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老老实实道:“奴才村里好多人家都捱不下去,有小子的卖小子,有丫头的卖丫头,舍不得孩子的,便寒冬腊月里上扒雪地挖地jīng,刨榆树皮,围田鼠,总之人饿了,什么法子没有。”

  皇帝吁出一口气,缓缓地道:“若是有一年夏冬两收的庄稼,你爹还卖你吗?”

  那小太监诧异地抬起头,害怕也忘了,眨巴眼睛道:“皇上,您是诓奴才的吧?奴才祖上三辈都是种地的,只见过chūn秋两收的庄稼,哪有夏冬收的?”

  皇上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什么极难决断的事,道:“你只说,若粮食够吃,你爹还卖不卖你。”

  小太监天真地笑了起来,道:“皇上,哪有做爹娘的不心疼自己孩子?若是能活命,谁还卖呢?”

  皇帝沉默了许久,喃喃地道:“仓廪实,则民得其所归依,灾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无,而能为之备。”

  小太监听不懂皇上的话,只垂头丧气地想着,不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皇上的兴致一下子跌到了低点。忽听得一阵纸张悉悉索索,小太监抬头看,却见皇帝自己动手抽了一张签字,蘸了墨汁,挥笔飞快地写下什么,正不知自己该不该上前磨墨,却想着研墨倒水这等巧宗可不是自己该gān的差事,他心里好生为难,却听见皇帝的声音响起道:“蠢东西,还跪在地上作甚,起来替朕研墨。”

  “哦。”他欢喜地爬起来,小心卷起袖子,注入少许清水,握起边上雕工jīng美的墨条细细在那端润滑的砚石上研开。他自来瞧了旁人做过不知多少回,心里实在羡慕非常,却只觉自己无缘弄这个东西,从来也不敢妄想。哪知道今儿个皇上不知怎的,自己蠢里蠢气,也没惹他生气,反倒赏下来这个好差事。他磨得正高兴,不曾想失了力道,一滴墨汁飞溅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到皇帝手背上。

  小太监登时吓得脸都白了,赶紧跪下叩头,口呼:“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一连说了十几二十个“奴才该死”,说到后来,想起再无缘相见的爹娘,禁不住呜咽起来。

  皇帝半响没言语,一脚踢过去将这个小太监踹了个跟斗,站起来拿出印章,盖在那张纸上,随即chuīgān卷起,冷哼一声,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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