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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晋阳_吴沉水【完结+番外】(125)

  而且,还是我凌天盟一号人物,我们心中俱敬仰佩服的首领沈慕锐,认定的良伴爱侣。

  就为这个,我无法心平气和对他。

  沈慕锐对我来说,亦师亦友,亦兄亦父。在我年少轻狂,行走讲话的时候,我们偶然相遇,打架喝酒,声色犬马,快意恩仇;后又彻夜长谈,畅所yù言,将心中抱负,胸中沟壑,尽皆坦露,终于能肝胆相照,患难与共,遂成莫逆之jiāo。我加入凌天盟,很大一部分,皆是因为我相信,他有上圣之质,终有大有为之时,跟着他,我能实实在在做点日后回想起来不枉此生的事,那年少时的豪qíng壮志,年纪稍长后哀叹民生之伤的忧患意识,跟着他,皆能一一得以实现和平复。

  尽管后来经过那么多艰难险阻,多少次生死徘徊,我都从未后悔。我们赤手空拳,一步步从无到有,创立了凌天盟。十余年光景,有很多当初并肩作战的弟兄早已化作枯骨,可也有更多热血的年轻人加入了进来,沈慕锐由始自终,都是我们的领头大哥,是我们能够将命jiāo到他手里,由着他指向刀山火海,而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的人。

  但这样的一个人,却有一天,眼底柔qíng毕现,告诉我说,他要让那名声láng藉的晋阳公子,做他的人。

  我们兄弟十余年,我从未见过,他对哪一个人如此上心,何况还是一个男人?盟内诸人,他最信我,因此,也只跟我讨论过这个事。我记得当时乍闻之下,怒气冲天,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沈慕锐,你几时变得如此色迷心窍?你到底懂不懂自己要做什么?”

  他轻轻一笑,拂开我的手,道:“我自然知道,那个萧墨存,非但不是妖孽,而且有兴国安邦之才,得了他,尤胜过得数万雄狮。”

  我自然是不信,一个男宠,名声如此不堪,却说他又兴国安邦之才,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可到后来,我才知道,这真不是笑话。据我安排的人回报,那个晋阳公子,在朝务中崭露头脚,许多国策,闻之令我咋舌,待到他献抗旱十三辙,名满朝野之际,沈慕锐笑笑对我说:“够了,该把他要过来了,别再便宜了那狗皇帝。”

  我默然无语,却心里疑惑,那人既然有如此才学,为何之前却默默无闻,乃至深陷娈宠的尴尬和卑下之中?就在此时,京中传出,晋阳公子任南巡督察使,这是个令他与沈慕锐重续旧缘的好机会。我帮着安排好那人南巡一路,与沈慕锐的一切巧遇和相救。对那男人在无好感,我却也信自家大哥的眼光,这人若果真厉害如斯,留在朝廷那边,终究有一日会成为心头大患,不若及早争取过来,为我所用。

  果然,首领出手,天下谁能抵挡他眼底难得一见的温柔似水?萧墨存如预料般乖乖跟了他回总坛,一心一意只愿跟着他,并一步一步,终于还是写下凌天盟改革细则。那东西我看了,确实直言弊端,切中要害,jīng妙异常,萧墨存心中才学,诚然令人惊叹。只是他与首领表面上看来两qíng相悦,只羡鸳鸯不羡仙,但我却深知,沈大哥便是在最柔qíng蜜意之时,也从未真正信他。

  现在想来,那人聪明如斯,当时不明白,过后一思量,怕也是心知肚明。人之一生,倾心相恋,却无法做到心无芥蒂,确是悲哀莫名。萧墨存灰心失意,最终落得那个下场,只怕从那一刻起,便埋下伏笔。只是这等境况,却怪不得首领,凌天盟盟主,若会不听不问,一头只管扎进美色qíng爱之中,那才是天大的怪事。多年来刀口舔血的日子,早就教会了我们,便是上一刻为你档刀子的弟兄,下一刻或许也会为点蝇头小利出卖了你,更何况,一个来自朝廷的枕边人?

  这种心思,绝不是多疑多虑,而是一种自保的本能。也亏了如此,皇帝那个计策,才会被我们推敲出来。萧墨存虽然聪明绝顶,却逊在不识权谋斗争,他那随从每日往药里掺入毒素,以他的聪慧,却仍然照喝不误。而凌天盟这几年,发展过快,良莠不齐,士气不振,jian猾蛮横之辈层出不穷,甚至怀有二心者屡屡策划谋反叛变。沈大哥与我对此颇伤脑经,若要真的着手整改,却怕着伤筋动骨,寒了弟兄们的心。皇帝的计策虽毒了些,但若以彼之刀,断我冗肢毒瘤,对凌天盟此后复兴壮大,却是不可多得的良机。做了这么些年的二当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在血泊与仇恨之中重塑士气,有多有效。而萧墨存书写的凌天盟改良则要,在这个时候实施,比之安逸无事之时qiáng行推动,不知要合适多少。

  我自诩不是一个狠心的人,壮士断腕,不是没有犹豫过,但大丈夫立于天地,从来都是有所取有所舍,有所为有所不为。将计就计,当断则断,牺牲总坛,换取此后凌天盟上下同仇敌忾,内外一心,我们只能如此选择。凌天盟倾注我等半生心血,早已超出个人所求。

  总坛被毁那晚上,我依着计策在外安顿藏匿好盟内jīng锐力量,虽未见那等刀光血影的惨状,内心却惴惴不安,那晚上,已有十余年未曾流泪的我,却抱着酒坛子,一个人跑到荒山野地里痛喝了一场,也痛哭了一场。随后待我整顿残部,心里才真正惶恐起来,再怎么说为了大业牺牲在所难免,可真看到尸体,真听到哭号,那等惨痛和愧疚,却不是事先能够设想出来的。救回首领后,我每日抑郁寡欢,总觉得一呼一吸之间,那些冤死的弟兄,都在冥冥之间瞪着我,问我为何他们该死。

  颇具讽刺的是,我本万分期待凌天盟众奋发图qiáng,盟内上下焕然一新。可真等到每个人满腔激愤,个个qíng绪激昂来问我,二当家咱们何时报仇时,我却觉得内心无比仓皇。生平第一次,我想要远远逃开,可巧京师传来那晋阳公子成婚的消息,我便揽下这个任务,充当车夫,跑去京师,将那人自侯爷府婚宴上接出来。

  这一去,我没有想到,竟然让我遇到令我真正心疼的人。

  他只是个孩子,有一双亮若点漆的大眼睛,一望下去,清澈见底,令人恍如落入三月泉水当中,在那一刻,我竟然有了这样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一身的血腥罪孽,竟然可以洗涤濯尽。

  我舍不得看他,可又很恼火,自己为何要单单对个小太监如此青睐有加?于是我一路上戏弄他,不把他弄哭不罢休。那孩子心眼实诚,屡屡上当,却从来没学会教训。那一回我戏谑道,若要我对他那主子客客气气,小东西非给我点好处不可。那孩子听后垂头想了想,居然真的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我,老老实实道:“给,那里面有钱。”

  我不是不知道他心疼,穷人出身的孩子,几曾见过那等jīng致玩意,更何况那别致绣工,一望即知,乃萧墨存赏赐的东西。那孩子贴身藏着,足见十分珍惜,可一听到,能用钱换来旁人对自己主子的尊重,仍然毫不犹豫,倾其所有去jiāo换。

  我的心一下子酸楚难当,我想起我的少年,我家境殷实,自小花钱如流水,大了之后讲究豪慡狭义,于钱银上从未计较。可因为这样,从来都是我为别人花钱,我为别人出谋划策,已经有很多年,没人敢正面得罪于我,更别说指着鼻子骂我。我瞧不惯的,自然自己有千万手段去慢慢收拾他。可猛然之间,我意识我,原来我这一生,兄弟们敬我信我,敌人怕我恨我,家里人觉得老三刁钻古怪,从来只有旁人吃他的亏,却无他吃旁人的亏,以至于,从未有人这般为我出头,从未有人说过,只要你不骂徐达升,我给你,我身上所有的东西。

  何况,还是那么一个,自身难保,一无所有的穷孩子。

  我把里头的金子还给小孩,却留下了荷包。或者在心底,有着以为此乃表赠私物的暗喜。到了盟内,我杂事缠身,抽不出空来管那小孩,等到再次见到,却发现小家伙变得更为沉默和小心翼翼,仿佛别人的一个眼神,都能把他吓个够呛。我又开始偷偷观察他,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看着那个小家伙,如一只小耗子般,偷偷地走动,尽量地不说话。

  可我知道,他喜欢给萧墨存当奴才,为了萧墨存,这个胆怯的小东西,敢一头撞上来,敢咬我,敢跟我叫板。

  萧墨存,他站出来确实有很多值得旁人艳羡的地方,可也有些,旁人一辈子也想不出的苦楚。尤其是总坛被毁一事,他无辜被牵连,皇帝和沈大哥,两边bī得他痛不yù生。换成我,长得再美,才华再出众,老子也决计不gān,可我没有想到,那一天,有个念头跑进脑海,我禁不住想,若我是萧墨存该有多好。

  若那个小东西,看我的眼神,如看萧墨存那样,该有多好。

  那样,那孩子该不会怕我了吧。

  或许,还会想见到萧墨存那般,远远地奔过来,扑到我的怀里。

  我越发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水陆道场上,我越众而出,不顾一切将那孩子保了下来,将他从萧墨存怀里拖走,抱到自己怀里,那一刻,真是满心满眼的欢喜。欢喜到我忘了留心其后的风云变化。我只顾着哄着怀里的孩子,见到他的眼泪,我恨不得跟集市上耍猴的人似的,cha科打诨,使出浑身解数,只求那孩子破涕为笑。

  等我回过神来,那边已然发生了大变动。萧墨存竟然一心求死,吞下不知什么霸道毒药,顷刻间断了气,大哥状若癫狂,失生痛苦。我心急如焚,飞奔过去,正看到自己最最忧心的一幕,沈大哥呆呆抱着那具绝美的尸体,口吐鲜血,脸上青红不定,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我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大哥对萧墨存,实际上已然将他所能给予的qíng意通通倾注。他上回重伤其实未愈,而这段时间,为了尽早见到萧墨存,他着急练功,已经出过一次岔子,现下目睹心爱之人自尽怀中,那等惨痛,可想而知。我一搭他的脉搏,发觉那内息已然絮乱无章,正是危机万分之刻。

  我当机立断,一掌切到颈后,令他昏迷,再与众位武艺高qiáng的堂主,将首领送入房内,轮流运功替他疏导内息疗伤。那一刻忙乱异常,盟内人心惶惶,当务之急,一是大哥的身体,二是安定人心。每次运功需得两个时辰,带我大汗淋漓自首领房内出来,又接探子飞报,厉昆仑率领的jīng兵不知从何得到的消息,正马不停蹄,朝我方赶来。这一下非同小可,我立即与大家商议对策,遣散部众,布下迷阵,忙得直如陀螺一般,恨不得二人待到诸事稍毕,已是月上中天,四下寂静只是。我放得空喘了口气,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那萧墨存的尸身,竟然没来得及分派人去安葬处理。

  我一惊而起,急急披衣出外,找了下属询问,皆道不知。我愈发不安,深知沈大哥对那人一往qíng深,醒来后若知道心爱之人,连尸骨都不知所踪,只怕要痛彻心扉,从此一蹶不振。我发了大火,将其时几乎所有在场部众都叫来严词训斥,直骂了半天,方有人期期艾艾道:“刑堂主事,命我等,将人拿席子卷了,葬后山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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