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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晋阳_吴沉水【完结+番外】(98)

  底下人从未见过萧墨存发火的模样,登时黑压压跪了一地,林公公早使了眼色,命人出去通风报信,自己笑着进来打圆场道:“公子爷,您快别气了,让郡主回去虽说是为了规矩,可也是为郡主着想?您想想,您跟郡主,毕竟不是亲兄妹不是?”

  一句话点醒了萧墨存,宫闱之间,是非本就防不胜防,若因这一次,为锦芳名声带来不好传闻,那便是皇上赐婚,怕也难洗其名节。萧墨存登时觉得疲惫不堪,多少事,便是在这样那样的顾虑当中,无能为力,也无从改变。他颓然靠上身后软枕,长叹道:“到底,我还是不能为自己,争到分毫啊。”

  锦芳眼泪涟涟,蹲下来亲自收拾那地上残片,便如许久以前,她还是萧墨存身边的大丫鬟所做的事qíng一样。待收拾完,她已擦去泪水,换上如花笑靥,道:“好好的,公子爷就是说句玩笑,你们这些奴才当真作甚?快都别跪了,起来起来。”

  底下人迟疑着瞧向萧墨存,见萧墨存闭着眼,却略点点头,方一个个站了起来。锦芳对林公公道:“林公公,劳烦您再吩咐人上一道药,才刚我手滑,摔了洒了,可真是罪过。您让外头人略等等,伺候完哥哥这道药,我自然回去。”

  林公公到底是宫里的老人,最善审时度势,当下便满脸堆笑,打趣道:“可不是,郡主怎么就手滑了,好在老奴那备得有多,这就让人再上来。”

  少顷,又一碗相同的药汁呈了上来,锦芳屏退左右几人,轻手轻脚,chuī得凉了,凑近萧墨存的唇边,道:“哥哥,好歹用了药吧。”

  萧墨存睁开眼,满眼悲怆,道:“锦芳,你真觉得,药石有用么?”

  锦芳含泪微笑,暗地里握住他的手,坚定而温柔地道:“有用,不养好身子,您如何来喝妹子的喜酒?”

  萧墨存眼前一亮,却又黯淡了下,摇摇头道:“我还是不去,病成这样,与喜事不符,不能委屈了你。”

  锦芳笑道:“不委屈,哥哥,没准这么一冲喜,您的病兴许就好了呢?”

  萧墨存仍旧摇摇头,惨淡一笑,道:“我已是将死的人,不能……”

  锦芳止住他,轻声道:“哥哥,你教我的,人有追求幸福的权利。若你不能为自己争的,那便由锦芳来替你争,谁让我,是你亲自认下的妹子呢?”

  萧墨存沉默了,半响方道:“你容我再想想。”

  锦芳点点头,也不再多言,伺候他用了药,起身笑道:“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哥哥早些歇息。”

  底下有人奉上大红羽缎斗篷,锦芳穿戴了,临出门时却回头嫣然一笑,道:“哥哥,我可走了,您可别忘了求求皇上,妹子成亲,好歹赏点稀罕玩意给我。”

  冬日日头短,天黑得快,不一会,一队宫人便鱼贯而入,为琼华阁掌灯。萧墨存无甚怪癖,只是入了夜,不能忍受古代没有电的昏暗,当初在公子府、尚书处,室内所点灯数,俱是他人的一半。难为皇帝还记得他的习惯,早早吩咐了内务府,琼华阁所用照明,皆是一盏盏琉璃宫灯、绢布宫灯,就连角落里青铜仙鹤起舞的灯座,也燃上硕大的蜡烛。照的整个琼华阁光影流离,影影绰绰,美不胜收。在萧墨存的窗前,为了给他解闷,特地安放了一台流转人马灯,随着蜡烛燃烧产生的热能,那两层绢布上的人马便源源不断地流转起来,印在轻纱帐上,倒仿佛那画上踏青的人们复苏起来。

  萧墨存瞧着那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间,一个硕大的yīn影笼罩在他头上,萧墨存头也不抬,反倒闭上眼,面无表qíng地扭过头去。耳边却听得皇帝一声轻笑,下一刻,已将他拥入怀中,柔声道:“听奴才们禀报,今儿个倒多喝了一碗汤,甚好。”

  “那是锦芳会凑趣说笑话儿,我听得愣住了,这才不自觉多吃了些。”

  “这丫头倒是难得,能哄着你,也不枉朕破格封她个郡主。”萧宏铖甚是开心,低头摩挲着萧墨存的头顶,道:“你说,朕赏她什么好?”

  萧墨存淡淡地道:“皇上赏什么,都是她莫大的体面。”

  皇帝轻轻一笑,道:“怎么,她不是让你向朕讨稀罕玩意儿么?你这做哥哥的,怎反倒提也不提?”

  萧墨存一惊,随即明白,自己与锦芳的谈话,多半早已有人禀报了皇帝。皇帝特地挑这个来说,一是警示,自己一言一行均在他的掌控之下,二是施恩,自己与义妹的一句玩笑话,他做皇帝的,也会上心。

  他这里沉吟不答,皇帝却挑起他的下颌,调笑道:“墨存,朕稀罕玩意儿没有,却有她最想要的东西,你说,要不要给呢?”

  萧墨存看着他,静静地道:“赐婚的圣旨,不是早该下了吗?”

  “是,但朕又改主意了。”萧宏铖痞气一笑,道:“朕看不得刘昌敏那老东西得意洋洋的模样,偏偏要在他得意门生的婚事上使绊子。不过,若是墨存能……”

  萧墨存不待他说完,眼睛里掠过一丝鄙夷,凑上前去,主动吻住皇帝的唇。皇帝略停了一停,随即狂喜地回吻过去,霸道地侵占他口腔中的每一处地方,直到将萧墨存吻得差点窒息,方放开他,转而顺着颈项喉结吻了下去。萧墨存喘着气,勉力止住他,道:“够了。”

  皇帝抬起头,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哑声道:“快点好起来,朕迫不及待,想要你了。”

  萧墨存冷冷一笑,道:“你不嫌我不洁么?”

  皇帝一愣,怒道:“你要将那件事掂过多少次方罢?朕早就说过,你是朕的,再怎样,也还是朕的!”

  萧墨存看着他一言不发,眼神中却是说不出的嘲讽和冷意。半响才道:“锦芳的圣旨呢?”

  “你,你就是为了这个,才……”

  “不然您以为呢?”萧墨存盯着皇帝,一字一句地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以物易物,公平合理。这不就是你一直在做的吗?把我当一个可以换东西的筹码。墨存现在,只是遵旨而已,你一直qiáng调的,不就是要我遵旨吗?”

  皇帝大怒,一把揪住他后脑的头发,扬起手,一巴掌就想打下。灯下却见那人美好如玉,一双流光溢彩的美目中平淡坚定,犹如被人拔掉塞子一般,满腔的怒火,在对着那样一双眼睛,骤然间泄光殆尽。皇帝松了手,匆忙之间,有些色厉内荏地道:“别惹怒朕,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萧墨存笑了,轻轻地吐出四个字道:“求之不得。”

  皇帝踉跄地退了一步,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萧墨存在他身后道:“陛下,锦芳的圣旨呢?”

  皇帝一顿,咬牙道:“放心,总会如你所愿。”

  第91章

  皇帝此次虽负气而去,然于翌日,仍是将赐婚的圣旨颁布了下去。萧墨存直到那一刻,才知道自家妹子心里想嫁的人,原来是昔日同僚,与自己jiāoqíng甚好的李梓麟。

  李梓麟的为人,萧墨存是清楚的,知道此人是正宗儒生,心思细密,有板有眼,只是有时过于讲求规则,则不免刻板无趣。但此人却是顶天立地的一位君子,要不然,也不会被自己一眼相中,当了这么许久“尚书处”长史,跟着自己推行新政,几乎得罪光了朝中权贵。这样的人,作为下属,是忠诚得力;作为丈夫,想必也是女子得以终身依靠的良人。因此,听说了李梓麟这个名字,萧墨存心里先暗暗赞许,若是旁的什么青年才俊,他还不放心,但若是李梓麟,则此人用qíng必定专一,非时下浮华聒噪的一gān读书人可比。

  他心里有些黯然,舍不得,却也必须舍得。锦芳不比他人,这个泼辣果敢的女孩,既是自己的亲人,也是自己的挚友,表面看来,锦芳从他那获益甚多,脱奴籍,入宗祠,从一个低下的丫鬟摇身一变,成为天启朝开国百余年来唯一的平民郡主。但只有萧墨存知道,他才是那个依赖锦芳甚多的人。从日常作息,到管辖公子府,打点京中上下各衙门,替萧墨存疏通各处关系,越来越彰显出她非同一般的管理能力和长袖善舞的jiāo际长处。想到这个在自己面前头头是道的女子,终于有一天,也要面露羞涩,嫁作他人妇,萧墨存便涌起一种自家女儿初长成的自豪和感慨。

  总要送点什么东西,表达一下自己的恭贺之qíng。萧墨存悄悄地环视四周,他的屋内,皇帝赐下众多奇珍异宝,随便挑一件,皆是令人眼红的珍品,可却无一样,是独属他萧墨存的。他略想了想,qiáng打了jīng神,命人取了上好大红内造宣纸一幅,展开了铺于书案之上,让小太监研了墨,自己颤巍巍地扶着林公公的肩膀,才一站起,已是一阵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萧墨存咬牙,定了定神,吩咐道:“走,到书案前去。”

  林公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好容易将他送到书案前。这里早于角落各处,烧了暖暖的炭炉,怕他着凉,还加了件厚重的毛皮披风。萧墨存拿起笔,蘸了墨汁,手上却止不住地颤抖,那“天作之合”四个大字,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

  他手指越抖越厉害,一个墨点低落到纸上,慢慢地晕染开去,形成一个触目惊心的污渍,不知不觉间,手一松,那笔直直掉落,在大红纸面上砸开几道犹如血痕的墨迹。萧墨存愣了愣住,手一揉,便要将那纸毁去。却被一只大手按住,一个男人温煦如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墨存,且慢。”

  萧墨存诧异地抬起头,眼前却是多日不见的晋王爷萧宏图。他微微一笑,拿起那支笔,重蘸了墨汁,就着那几笔墨痕,洋洋洒洒,大开大合,不一会,一株疏朗的红梅栩栩如生被勾勒出来。运笔行至那点污渍处,萧宏图略一沉吟,换了笔,重又作画,将那梅花铁骨的旁边,生出一株风姿绰约的兰花来。梅兰相映,各得其所,在空白之处,萧宏图写下萧墨存原本想写,却又写不得的“天作之合”四个大字,再提了款,随手拿起书案上萧墨存的图章盖下,chuī了chuī,笑道:“好了,你瞧瞧,可还满意?”

  萧墨存目光冷淡,缓缓道:“王叔,陛下曾道,琼华阁杜绝一切外人,王叔请回。”

  萧宏图的微笑略微一顿,随即又重新笑开,只是更为温柔,他看着萧墨存,低声道:“墨存,你受苦了。”

  萧墨存面无表qíng地点点头,道:“多谢王叔关心,王叔请回吧。”

  “墨存,现如今,在你心目中,我怕是与厉昆仑、王福全之流一样是一丘之貉了?”萧宏图苦笑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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