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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昨天_吴沉水【完结】(27)

  可是莫名其妙的,这间房就是充满了张家涵的味道,是真实的气味,还有环绕他身上的,令我舒服的感觉。

  我盯着他的chuáng,立即打了呵欠。

  “累了?”张家涵柔声问我。

  “嗯。”我点头,确实很累,我感觉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负荷的边缘。而且尽管我不以为然,但适才血腥的场面还是令我再一次胃里翻腾,肢体横飞,关节被从结合处切开,骨头从血ròu中白森森地冒出来,这一切都不是我喜欢的,我再剥离自己的qíng绪,我也无法剥离感官。

  “睡吧,好不好?来,就在这睡,”他拉开自己chuáng上的被子,飞快铺好,拍了拍枕头对我说,“上来吧,天大的事都等睡好了再说。”

  我没有异议,脱下自己弄脏的外衣,正要解开皮带,张家涵突然按住我的手,结结巴巴说:“等,等一下。”

  我抬头看他,他苍白的脸色有些发红,转头对洪爷说:“洪爷,您是不是,回避下?”

  洪爷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微微转过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当着他的面把长裤脱下来,但在钻进被窝的瞬间,我想起以前看过的书中叙述的古代东方女xing,她们要拿面纱遮住自己,任何瞥见她面容的男子都会被视为一种侵犯。

  问题是,我并不是女人,这里也不是古代东方。

  我的结论是,张家涵有很多古怪的规矩,这大概是他规矩中的其中一条。

  我的头沾上枕头就闭上眼,然后我听见洪爷对张家涵说:“我叫了医生过来。哦,就是杰森,你还记得吗?”

  张家涵的声音有些苦涩,我可以想象他此刻一定习惯xing地浮现讨好别人的微笑,但那个笑一点也不好看:“我,我要不记得,也挺难的。”

  洪爷沉默了,过了一会才说:“今天的事,是我知道得晚了。”

  “可您还是救了我们。”张家涵在我身边坐下,伸手轻柔摸了摸我的额头,低声说:“我就算了,这孩子的人生可才开始,所以无论如何,我真的该谢谢您。”

  “没什么好谢的,”洪爷淡淡地说,“就算我不来,你们没准也能摆平那几个人。”

  “洪爷。”张家涵的声音突然变得郑重其事,“我想求您件事。”

  “说。”

  “今天来的人,都算您的人动手料理的,行吗?”

  “阿Ben,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张家涵哑声说,“我已经丢了一个弟弟,不能再丢第二个。”

  洪爷没说话,但张家涵哽咽着往下说:“我知道我没资格求您,我算什么东西,我这样的下贱玩意,在洪都要多少有多少,就算从里头出来了,我也gān净不回去。但是洪爷,咱们也算老东家老伙计,我今天大着胆子跟您掏句心里话,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辙了,窝囊废一个,我也不多求什么,真的。可小冰不一样,您看看这孩子,多好,多gān净啊,又聪明,又漂亮,看着冷冰冰的,可心里是个热乎孩子。他是有些跟人不一样,我知道,你甭说我也知道,他身上有些事我都弄不明白,我也不想弄明白。我就一根筋,我就觉着看着他就跟看着我不见了那个弟弟一样,他让我活着有念想您知道吗?我求您,我求您别追究这个孩子那些事行吗?他,他就算有些本事,那也是用在自卫,您不能让一个漂亮孩子连点自卫的法子都没吧?”

  “他是你活着的念想?”洪爷冷冰冰地说。

  “是……”

  “行,话都说到这份上,我再追究,我都成什么人了我。”洪爷仿佛在压抑怒气,因为他说这句话时停顿了两次,两次都在抽气。

  “对,对不起……”

  “过来!”洪爷低喝。

  张家涵的声音透着胆怯,却压抑着痛苦:“您,您别这样……”

  “少废话,过来!”

  张家涵慢腾腾地起身,然后发出一声低呼,我忍不住微微睁开眼,却见张家涵被那位洪爷硬拽着坐到他膝上,张家涵脸色越发苍白,眼神中现出真切的恐惧,洪爷却是怒火夹杂着渴望,很显然,激起他qíng绪的男人此刻正被他扭着手被迫靠在他怀里。我大惑不解,如果要制服张家涵,应该将他压在地上,那膝盖顶住他后背才是,这样禁锢人在膝盖上,显然要花更大的力气。

  “别动!”洪爷冷冰冰地喝住他。

  张家涵吓得浑身发抖,眼泪似乎已经要流出来,他哆哆嗦嗦地说:“洪爷,洪爷饶了我吧,我不做那一行了,您别这样……”

  洪爷一言不发,从怀里掏出白色手绢,拿起桌上的水杯,从里头倒出水来浸湿了,仔细地替张家涵擦拭额头上的血迹。

  张家涵愣住了,洪爷似乎也愣住了,但是两人愣住的时间不超过十五秒,随即各自别开视线,洪爷下手粗鲁地擦着张家涵的额头,而张家涵疼得脸色发白,却咬着唇一声不吭。

  我觉得这一幕很无聊,在确定张家涵不会被洪爷bào力对待之后,我悄悄打了个呵欠,闭上眼,这回是真的想睡了。

  第27章

  这天晚上,我又一次做了火与血jiāo织梦,我仿佛又置身在那间不满碎镜子的房间,碎玻璃的锐利仿佛能从视觉上给予人痛感的错觉。还是那个梦,四处充溢尖锐的孩童哭声,他这次哭得歇斯底里,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将他可能有的全部生命意志都用在命令自己哭泣这件事上。我听得头疼yù裂,他的哭声就像直接拿这些碎玻璃往我的太阳xué戳一样,痛感如此真实,以至于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膜被刺破而流血。我用手一抹,果然一片猩红,我似乎还闻到恶心的血腥味,这让我厌恶得几乎想要作呕。那个镜子中的女人仍然在挣扎着匍匐前进,她双目瞪圆了盯住前方,焦灼和恐惧,痛楚和仇恨都集中在那双眼睛里。那是我见过的qíng绪最为qiáng烈的一双眼,这次我看得更为清楚,我清楚地看见她在死亡来临的前一刻如何用gān裂的唇无声地呐喊出那两个字,她在用中文说,因为那两个字的发音需要闭合音,她在用她最后的全部生命喊:“宝宝……”

  我的头疼更为剧烈,我捂住脑袋拼命敲打脑壳都止不住这种疼痛,耳边那个孩童还是一直在哭,哭得嘶声裂肺,他尖利的嗓门毫不留qíng一下下砸在我的太阳xué上,脑袋里疼得发烫,有什么一突一突的东西如沸腾的岩浆一般汩汩往上冒。

  但即便是在睡眠中,我也有种清醒的意识,我不能让脑袋里隐藏着的那个什么东西冒出来,我不能让它具象化,我不能让它有确切的能指和所指,否则我将会倒霉,倒大霉。

  我挣扎着从这个梦魇中跑出来,我知道这是一个吞噬意志的梦魇,它是我迄今为止剥离下来的所有负面qíng绪积攒而成的沼泽泥潭,我如果深陷其中就会将这么些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我会彻底地被打败,被属于原冰的那些软弱的部分打败,那些我不能承认其合法xing的软弱打败。

  我“啊”的一声尖叫从梦魇深渊中逃脱出来,发现自己已经醒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我的脑袋呈现一片空白和呆滞,突然的,白天被我砍掉的人形肢体形状涌了上来,我几乎可以确切地想象出断手断脚的触感,它们在离开人体的瞬间成为一对死ròu的触感。我的胃里一阵翻腾,捂住嘴,啪的一下跳下chuáng,跌跌撞撞跑进盥洗室抱着马桶吐了起来。

  吐得差不多了,我喘着气,闭上眼按了冲水,然后扶着马桶边缘慢慢爬起来,但脚步突然无法受力,我一个踉跄,扑倒下去。

  一双手接住了我。那双手无论从骨骼还是肌ròu健壮程度都是长我身上相同肢体的两倍,我抬起头,这种时候我的反应力有点下降,因为我发现我不是因为看他的脸,而是因为注意到他的方形下巴才迟钝地发现,原来接住我的人的,是袁大块头。

  他看着我的目光有些奇怪,是以前没有过的,或者是以前有过但没这么明显的柔和,这种目光类似于昨晚张家涵坐在我chuáng头凝视我时所选择的目光,但袁牧之的又有所不同,似乎比张家涵的多了点由yù望引发的贪婪之光。

  是的,yù望,虽然动机不明确,但显然我身上有某种东西是他所想要占为己有的,人只要面对这样的东西,才会不由自主露出贪婪的光。

  难道他想把我的光匕首夺走?

  我微微眯了眼,虽然现在我脑子不是很好用,但光匕首是查理送我的防身武器,也是不符合这个时空的东西,贸然给这个时空的人使用,其后果会造成历史混乱,时间错位也不一定。

  虽然全世界灭亡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但也许张家涵需要好好过完他这辈子。

  还有刘慧卿,那个凶巴巴的护士,她工作的努力程度是周围人的几倍,为公平起见,她也该好好地过完她的人生。

  可能还有袁绍之,我抬起眼看他,他也看我,皱眉问:“小脸怎么白成这样?还觉着哪不舒服?能站吗?”

  我扶着他的手臂勉力站稳,然后慢慢往房间走,他弯着背扶我,在我想要爬上chuáng前,一把将我横向扛起,然后轻轻地放到枕头上。

  我想了想刘慧卿教过的礼貌用语,于是说:“谢谢。”

  “你还跟我玩这套虚的gān嘛?见外了啊,”他将被子盖到我下巴这,掖掖被角,摸摸我的额头问:“晕吗?”

  我摇头。

  “就是没力气?”

  “一会就好。”我说。

  “那你躺好,”他在我身边坐下说,“原来你晕血,因为你比较迟钝,所以晕血的症状要事qíng过后才发作,嘿嘿,我真他妈能扯,对吧?”

  确实,我诚实地点头。

  “你个小祸害,”他笑骂着抱着双臂看我,问,“其实怕的吧?”

  “什么?”

  “把刀子捅进人身体内,再拽出来,带着一大堆肠子啊内脏啊骨头什么的,你其实怕的吧?”

  我皱眉说:“我讨厌血,其他的无所谓。”

  “怕你还下那么狠手,你这个小笨蛋,你不会装作被他们抓了,然后等我去救?”

  我认真地说:“làng费时间是可耻的。”

  “日哟,你个臭小子,那样你不就不用看到你讨厌的血啊骨头啊什么的,”袁绍之撑着脑袋,侧身靠在我边上问,“哎,我说你偶尔像个十八岁孩子行吗?比如偶尔撒娇,任xing,示弱,等别人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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