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阳炼钢厂是国营企业，生产，计划，调度，安全，财务，技术，设备，人事和行政，哪个部门都有不少人。
孙有粮从工龄来看，绝对算是车间里的老职工了，已经带了学徒，孙有粮挤在一群人中，内心汹涌澎湃，年年分房，年年没他的分，今年总该有他的名了吧！
虽说家里在盖房，可孙有粮也不想再回大坟前那个破地方，刚来市里，女人孩子都不在身边，孙有粮还有些不习惯，尤其是夜里，独身一人躺在宿舍通铺里，那滋味，别提多难受。
可在过了这么些年光棍生活之后，孙有粮竟活出了滋味来，他的粮食关系就放在厂里食堂，三十五块五毛钱的工资，二十五块给家里，剩下的留在身上花，每天下了班，吆喝上几个人，在厂上食堂炒个小菜，切盘卤ròu，再喝点小酒，那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可孙有粮近一年来开始为房子的事犯愁了，原因是他和厂里设备部门的学徒工蒋兰花搞上了关系，老光棍再快活，到了夜里也止不住想女人，蒋兰花讲话声音小小的，又听话，很合孙有粮的胃口，比起老家的糟糠，蒋兰花在孙有粮眼里那就是天仙。
他们两人已经偷摸来往了一年，孙有粮想过了，一旦房子申请下来，他立马回老家跟他女人离婚，公布他和蒋兰花的关系，反正老家的房子就快盖好，他也不算亏欠他女人了！
孙有粮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可他却忘了，和他一个车间的宋建国也还没分到房子，宋建国比他的资历还老，厂里的三级工，四十六块八毛钱的工资，三十五斤粮食标准，论资排配，宋建国可是排在他前头。
厂里人事和行政两个部门是大头，其他各部门都是附属。
会议由行政部门主持，大家踊跃发言，制定分房规则，不明qíng况的新人还站起来铿锵有力提出自己意见，老油条们压根就不发表意见，他们心知肚明，发言是走形式，最终决定权仍旧在行政和人事两个大头上。
果然，所有人刚发言结束，行政部门的方书记就把名单拿了出来，宣布分配到住房的职工。
“行政科的张国qiáng同志，人事科的万丽丽同志，设备科的徐勇同志…”
孙有粮竖着耳朵，聚jīng会神，就等着方书记公布他的名字。
“好了，还有最后一个，生产车间的宋建国同志！大家欢迎！”
车间里立马响起热烈的掌声，分到的红光满面，没分到的只能再把期望放到下一年。
孙有粮泄了气一般，难以置信的看向在接受车间同事祝贺的宋建国，再向他的相好蒋兰花看去，对上她失望的眼神，孙有粮简直要骂娘！
碰上他宋家人，指定就没啥好事！
如果没有宋建国，职工房指定能分到他手上！
散了会之后，孙有粮抽着烟，闷闷的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跟在他屁股后头的是他徒弟，想劝孙有粮两句，刚开了口，就被孙有粮一阵踢骂，吓得他赶紧窜开。
孙有粮人刚到宿舍，远远的瞧见宿舍前面的空地上停了辆马车，马车上坐一大一小两个人，还躺着一个。
孙有粮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躲也躲不掉，孙有粮只能迎了上去，从怀里掏了根烟递给孙有银，呵呵寒暄道，“大哥，你们这是咋啦？娘？娘你咋趟车上了？”
钱寡妇身上疼得厉害，不想理他。
孙有银接过孙有粮递来的烟，搁在鼻尖闻了闻，下意识看了烟嘴处，上面印着南京字迹。
孙有银心里顿时不慡，瞪眼道，“有粮你平时就抽这个？！”
没吃过猪ròu也看过猪跑，孙有银去合作社开会，合作社的领导有抽南京牌香烟的，三毛钱一包，一包能买他十包大生产。
孙有粮还没察觉出孙有银的怒气，仍旧笑道，“厂里的福利，一个月发一张烟票，可以换两包南京，两包飞马，我平时舍不得抽，这不是看大哥你来了嘛…”
话虽如此，孙有银的气还是不能消，他为了老娘的病奔波劳走还倒贴钱，他兄弟倒好，悠哉悠哉抽南京，再看他穿的是厂里的工作服，通身上下没一个补丁，更不平衡了！
“chūn儿你在外面看着你奶，有粮你跟我进来，我有事跟你说。”
孙有银先进了孙有粮宿舍，钱寡妇走不了路，不方便搬来搬去，秀chūn对他们兄弟两密谋不感兴趣，给钱寡妇掩紧了棉被，老神在在的坐在马车上打量厂区。
孙有粮宿舍是大通铺，进门就是一拉溜炕，上面打了八张chuáng铺，男人住的地方，味道总归不好闻，臭鞋臭袜，还有大裤衩，扔的到处都是。
孙有银皱眉道，“你们厂咋还没给你分房？”
提起这个孙有粮就来气，骂了声娘的，“刚分完，车间里的名额被宋建国抢去了，奶奶的，宋家就是咱家克星！”
孙有银心里舒坦了些，抽了口烟，谈起了正事，“有粮，老娘病又犯了，今天我跟chūn儿送她来医院看病，抓了药，十块八毛钱，老娘看病的钱，咱们得商量商量怎么分摊。”
孙有粮顿时苦了脸，“大哥，咱家房虽然盖得差不多，但窗户门扇都得花钱，我身上哪有钱。”
孙有银立马呛声道，“没钱你还抽南京！”
孙有粮闭了嘴，懊恼无比，早知道就不把烟拿出来了！
孙有银把他决定说了出来，“chūn儿还小，拿不出来这么多钱，老娘的药费，我占四成，你占四成，让chūn儿出两成，你看咋样？”
孙有粮讪笑，他大哥都这么说了，还有他反驳的余地吗，他不想掏钱，能由得了他吗？！
眼下快中午，厂里的职工陆陆续续下班回来，瞧见秀chūn和钱寡妇，都要好奇的观望两眼，宋建国也下班回来了，面上挂着笑，几个要好的同事商量等他搬家要去热闹热闹。
“chūn儿？你咋来了？！”
宋建国瞧见秀chūn，快走进步过去，问道，“chūn儿吃饭了吗？”
秀chūn摇摇头，“我和大伯带我奶来看病，大伯进去跟三叔商量事了。”
闻言，宋建国跟钱寡妇打了招呼，随后道，“chūn儿你等着，二舅给你整点东西吃。”
说着，不等秀chūn婉拒，又拐回了厂里食堂，要了一份汤面，上面飘着几块猪ròu，打到他饭盒里端了过来，“chūn儿，快趁热吃，喂你奶点饭。”
饭都端来了，秀chūn也就不客气，接了过来，先喂了钱寡妇，钱寡妇身上疼的难受，吃两口就不愿吃了，张张嘴，对秀chūn道，“chūn儿，快谢谢你二舅。”
秀chūn嘿嘿笑了，依言谢宋建国，钱寡妇态度这么‘好’，倒叫宋建国受宠若惊，往前哪回碰了面，两家人不是剑拔弩张，就像他和孙有粮，虽然在一个车间，但两人几乎无jiāo流，车间里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还有层亲戚关系在。
宋建国知道孙有粮也心心念念想分到房，这次被他分到了，孙有粮指不定有多生气呢。
“对了chūn儿，既然你来了，我就不往家里拍电报了，回头给你二舅妈带个话，就说我分到房了，等这边安排好了，就把他们娘几个接过来住。”
闻言，秀chūn瞪大了眼，喜上眉梢，“太好了！等回去我就立马去跟二舅妈说！”
甥舅两个正说着话，孙有银兄弟两人出来了，瞧见宋建国，孙有银还知道客套两句，孙有粮抬抬眼皮子，压根不搭理。
套上马车，孙有银调车头，秀chūn把饭盒筷子递给宋建国，挥手跟他道别。
等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了，把钱寡妇安置在炕上，秀chūn赶紧去烧开水，等会儿就给钱寡妇喂药。
夏天天气热喝点凉开水还行，现在天渐冷，想喝口热水还得烧开水，太麻烦了，秀chūn想起了内五科诊室的藤编暖壶，她在宋建军家也见过，只不过当时天热没搁在心上，秀chūn打算再去市里时去打听打听暖壶在哪买，她也要买一个。
正出着神，孙有银把马车送到生产队之后又拐回来了，他回来是管秀chūn要钱的。
“chūn儿，我跟你三叔商量过了，你奶的药钱咱们三家分担，你占两成，给我两块钱就行。”
在医院里秀chūn已经给孙有银垫付过一块钱，既然孙有银要分摊，秀chūn绝不会没眼色再去独揽，又从兜里掏了一块钱递给孙有银。
孙有银目的达到，又进东间跟钱寡妇说两句，没待多久就走了。
钱寡妇去了趟大医院，周围邻居知道这事的，也都过来坐坐，家里qíng况好些的，就拿几个jī蛋，或者送大白菜土豆之类，聊表心意。
让秀chūn感到意外的是，她外婆居然也来了，拎着个小篾篮，里面装了jī蛋和鸭蛋。
秀chūn忙将她外婆迎进来，她是惊讶，钱寡妇那就是尴尬了，两个老太婆因为秀chūn娘的事这些年没少吵架，钱寡妇比秀chūn还意外，秀chūn她外婆竟然会拎东西来看她。
钱寡妇又想到了她两个媳妇，大媳妇还知道过来坐坐，小媳妇压根不闻不问，连个人影都不见。
其实秀chūn她外婆也不qíng愿过来，是秀chūn他外公硬让的，说啥不能失了礼，秀chūn外婆一想也是，这事不知道就罢了，既然听说了，不过来也不好。
秀chūn正好把宋建国分到房的事跟她外婆说，可把秀chūn外婆乐得找不着北，拉着秀chūn的手道，“到时候chūn儿跟着一块去，咱们都去认认门！”
秀chūn不迭点头，宋建国好歹搬回家，可是大事，去恭贺这个道理秀chūn懂，还得备点礼。
去大医院看了之后就是不一样，钱寡妇按时吃了几天药，jīng神明显好了许多，最关键是身上没那么疼了，胃口也好了许多。
秀chūn看着也高兴，打的野味也不腌了，直接烧新鲜的，红烧熬汤，变着法子给钱寡妇补身体，当然，我们的老地主也跟着沾光，吃得是红光满面。
等钱寡妇qíng况稳定之后，秀chūn去了趟市里，一来她要去裁fèng店拿垫褥和小褂，二来她想去趟百货商店，给宋建国备个礼。
熟门熟路先摸到裁fèng店，秀chūn一进门就瞧见挂在竹竿上的垫褥还有小褂。
“师傅，我来取垫褥！”
老师傅把垫褥还有小褂取下来，秀chūn接过，也不知道老师傅用了啥加工方法，兔毛比原先柔顺了许多不说，里面的油脂也被清理的gāngān净净，一点异味都没有！
小褂做的也好看，是斜对襟的，在里面订了暗扣，不仅能打底，外穿也合适！
秀chūn爱不释手，笑道，“师傅，多少钱？”
老师傅手艺好，工费也不便宜，“一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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