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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田居札记_鱼丸和粗面【完结+番外】(49)

  “冤孽啊。”

  红了眼眶,她趴在门槛上,哭给外面一圈人看。

  若是寻常白发苍苍的老人,无论犯下多大错,这一哭定是要引人怜悯。偏偏轮到老太太这,本就因子女之事名声不好,方才那番中气十足的破口大骂又彻底引人生厌。

  “真是自作自受。”

  “一把年纪,还净做那损人不利己之事,落到如今也是咎由自取。”

  老太太耳聪目明,自是将这些言语听得一清二楚。哆嗦下,她趁机迈过门槛,站立合上大门。

  “看什么看,天天闲磕牙的败家玩意!”

  伴随着骂骂咧咧的,是“抨”一下响起的关门声。外面瞬间寂静,而后又爆发出不可置信声。

  这究竟是哪来的疯婆子,怪不得教出来的儿女,做下那般为人所不齿之事。

  **

  宜悠虽一直注意着李氏与沈福祥的动静,但却也分一丝jīng神,注意着门外老太太的举动。

  见她关上门,她自走到边上打开,面露歉意:“各位叔伯婶娘,沈老夫人脾xing不好,多番得罪之处,我自会尽快将她劝回。”

  事已至此,要她说出那句“看在我的面上万望海涵”,自是不可能之事。一则她还没那么大脸面,二来即便有脸面,也不应làng费在此处。

  温柔的笑笑,关上门。接下来之事,还真不适合当着如此多人面做。

  “鞋子已被我拿走,二丫你答应的事,也该履行了吧?”

  老太太坐在院中唯一一把竹椅上,神色间有些颓废。qiáng撑着说完此句,她吐出一口浓痰,继续gān呕起来。

  “那倒不急,今日趁沈老夫人前来,有些事便是说清楚的好。”

  “究竟还有何事?”

  “我娘自及笄起,嫁至沈家已有一十六载。这么些年,老夫人虽为让她当牛做马,但也大抵当个驴子使。族内什么重活累活,她全gān了个遍。连着婆母的rǔ骂以及妯娌排挤,她也因顾念着孝道不敢反驳。”

  说完她头转向李氏:“娘,当年我还不太记事,你且来说道说道?”

  自吐出那一番话后,李氏胸中最后一丝阻碍也已消融。虽不知闺女做何打算,但她依旧尽数配合。

  “既然二丫要听,那娘便说说你。”

  “我?”

  长生也疑惑:“是姐姐小时候的事?”

  “自然,长生打小身子健壮,自是不知你姐姐幼时吃过的苦。二丫虽出生于夏日,怀她时却有多数时日天寒地冻。当时我肚子还未显怀,沈老夫人头疼脑热,命沈福祥去给她买补品。

  我孤身一人在家,没多久,便被喊去祖宅。婆婆拿出脏污的被褥,命我伺候她洗净。无奈下,我只得踏雪去凿冰面。没曾想这样摔一跤,半身皆掉进冰窟。三九天河水沁凉沁凉的,亏得那水浅,二丫才算能保住,可自小到大身子骨却一直不是很好。”

  说到这李氏眼眶泛红:“其他的种种,二丫多少也有印象。都过去了,你们只需记得谁好谁赖便可。”

  长生握紧小拳头,沈福祥却是yù言又止:“当真是……因此?”

  李氏反问:“不然你觉得?”

  “二丫,爹对不起你。”

  宜悠瞥了他一眼:“你自是对不起我,你更对不起我娘。这还不算什么,最过分的是,但凡你心中有一丝愧疚,今日便不会领人上门扔那又脏又臭的破鞋!”

  沈福祥无地自容,老太太耷拉着眼皮。

  “那时我哪知道她会如此,不过是一chuáng被褥。大过年的,谁不图个gān净,再说村里人哪那么娇贵。”

  “恩?”

  老太太住了嘴,如今她是不敢惹这尊煞神,宝贝儿子能不能出来,可全要靠她。

  “芸娘,是我对不住你。”

  宜悠却是十分看不惯沈福祥这幅模样,摇摆不定,两边都想讨好。他这样自图个清静,可吃亏的却是一直宽容大度的李氏,她得忍受婆婆一年又一年的得寸进尺。

  偏偏这男人,满心维持着自己心中那点道义。甚至于或许他还觉得,自己也很努力的在为这个家出力。

  “沈福祥,你不仅对不住我娘,更对不住我们全家。如果一声对不住又用,那还要衙役做什么?”

  沈福祥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此刻脸憋得通红,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要我去县衙倒也不难,虽然和离后我们再无关系,可毕竟在云林村一同住了十几年,低头不见抬头见。”

  老太太抬起头,眼睛发亮。

  宜悠心下讽刺,慢悠悠的说道:“但有一点,过往种种不能就这么算了。还清这笔债,咱们才能继续往前看。沈老夫人,你说是吧?”

  “那是自然,过去我确有许多地方做的不对。芸娘,好孩子,委屈你们娘俩了。”

  宜悠拉着李氏,受了老太太这躬身一拜。满是皱纹的老脸弯腰低下,李氏身形大动。

  过往之事何尝不是她内心深处的伤疤,原以为带着包子买卖摆脱那个家,与儿女齐聚天伦已是人生大幸。没曾想,她竟然等到了老太太的赔礼道歉。

  半年前,她还在云林村,饱受老虔婆欺压的同时,还为女儿昏迷不醒发愁。仅仅短短一茬麦的时日,她已是扬眉吐气。

  住着县城中四合院,儿女孝顺懂事,又有丫鬟婆子伺候。每当夜深人静,她都忍不住掐自己一把,确认自己如今的日子不是梦。如今再得老虔婆躬身认错,她只觉心中最后一口郁气吐出,整个人竟似年轻十岁,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儿。

  扭头看向女儿,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日后,她定要全心支持女儿,好生教养幼子。

  **

  宜悠拉紧娘的手,她何尝不痛快?只是单这样还远远不够!

  “单嘴皮子上说没用,我娘当牛做马那些年,走时未曾要沈家一针一线。”

  看老太太面色骤然发紧,宜悠面上笑容更加轻松。她自知这等没脸没皮之人,鞠躬道歉对其不疼不痒。老太太为何看中沈福海,因为他身上族长之位寄托着老太太最看重的两样事务:一为钱,二为权!

  “我娘辛勤劳作那些年,连带上我,你便给每人纹银百两,权当赔罪!”

  “你做梦!”

  “沈老夫人先别红眼,如今你有求于人。抹平我这心中郁气后,其它一切才好说。”

  “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钱。”

  宜悠一把掏向她怀里,急得老太太忙掩住。

  “沈老夫人说笑呢,沈福祥可能不知,你经过事还不明白。此番前去县衙打点,你身上还能不带些银两?”

  “这钱全做打点之用,若是剩下,我再给你们娘俩。”

  宜悠左手挽起李氏,右手抄起擀面杖指向门边。

  “我却信不过老夫人。既如此,门在那边,你自可出去。碧桃,送客!”

  小丫鬟一愣,她被买进县衙没一日,边转手到宜悠家。短短半日,连县衙大门都未看全乎,哪知大户人家送客规矩。

  此时她只得有样学样,抄起小号的擀面杖,学着小姐姿态自觉挥挥。

  “我家小姐说了,要你们赶紧走。快走快走,不走我请官爷了!”

  老太太自知今日这母女定会得理不饶人,可她心中也没底。官差都在,这钱一给出去,便铁板钉钉的要不回来。到时若是二丫反水,她岂不是无处诉苦。

  反倒若是把钱捏在手里,为了银子,二丫也得鞍前马后。等见到县丞夫人,银子入了贵人口袋,她还能怎么办?多出二百两,反倒能给贵人多留些好印象。

  如此想着,当即她就想撒泼。还没等张口,小擀面杖戳到她后腰。

  “怎生还不走!”

  碧桃小声嘟囔着:“这可是我来后第一份差事,万不可办砸。”

  这样想着她手上便加两分立,擀面杖顶也就拇指粗细,碧桃自小gān粗活长大,人虽小力气可不缺。这样一顶上去,老太太当即有些受不住。

  “哎哟,我腰扭了。”

  宜悠转过来:“沈福祥,出街口拐弯便是医馆,你还不扶沈老太太过去?”

  这是踏入小院后,她给沈福祥的地一个眼神。弓腰扶住老太太的沈福祥,此刻心绪很乱。儿子见到他满是仇恨,女儿更是不肯喊他一声“爹”,亲娘更是藏了数百两纹银的巨款。

  这一切都超乎他的认知,再想想这些年劳作下来,人到中年反倒打了光棍,他更是有种天大地大无处容身之感。

  “还不快去!”

  宜悠厉声呵斥,沈福祥一哆嗦,当即扶起老太太往门外走。

  “不能去!”

  沈老夫人转身:“二丫。”

  “我早已改名,如今叫宜悠。”

  “宜悠,若是我付了赔罪的银子,你可会去衙门救你二伯?”

  宜悠面露疑惑:“二伯,那是谁,我认识么?”

  “别装糊涂,你可会将福海救出来?”

  “这我可没把握,我只引你二人去县丞面前。能不能救下,那与我无多大关系。”

  说罢她有意看了老太太胸前一眼,记得前世程氏曾对她咒骂:死老太婆手中捏着不下五百两的私房钱。因着这笔巨款,多年来她才做低伏小。

  所以方才她要二百两,也是基于此数。不过半,亦不少,老太太咬咬牙也能拿出来。至于ròu疼,更是她希望的结果。

  老太太摸摸胸口,福海之事迫在眉睫,她实在找不到别的门路。二丫若是一口答应救出福海,她肯定不信,她有这么大本事,那些年怎会guī缩沈家。如今她这般说,反倒让她放心。

  “我先给一半,事成之后,再给另外一百两。”

  宜悠握紧拳头,果然她算对了。

  “不成,我信不过沈老夫人。若是你赖账,或将银两悉数jiāo予县丞,那我岂不是吃个哑巴亏?”

  被戳破心思,老太太脸上丝毫无尴尬。

  “其实我也信不过你。”

  宜悠一挥擀面杖:“大门在那,二位请便。”

  娇小女子挥动自己身量一半的擀面杖,身形笔直风姿堂堂,站立一旁的穆然忍不住眼前一亮。

  穆宇则要直白许多:“二丫姐威武!”

  长生跳起来,与有荣焉:“姐姐一直很历害。”

  **

  宜悠戳戳擀面杖,面色云淡风轻。老太太那点心思她清楚,可她岂能随此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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