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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_三千界【完结+番外】(20)

  说得太多,又是一阵咳嗽。

  这番平息下来花的功夫,实在不菲。好不容易呼吸通畅了,我一时也不敢再开口。

  “公子。”穆炎替我顺完背,看看平息下来,举了杯水凑到我唇边,“歇罢。”

  就着穆炎的手喝了些水,我微微苦笑。

  现在这模样,就算不想歇,又能如何。

  实在是没有力气管穆炎是否听懂了。

  其实,扪心自问,我明白自己这番对梁长书的评价,肯定有偏颇之处,而且大概还不少。但他如此轻易糟蹋人,不得士心,却是肯定的。

  而历史上的乱世也好,盛世也好,地理物力固然是重要,追究到底,其实皆是条件,端看时势如何运用之。最终,总是归入人心二字之中。

  尤其,在这么一个人口为第一资源的世间。

  团身缩在被窝里。

  冷。

  手脚,摸摸都完好。

  却感觉不到。

  对着膝盖呵口气。

  气是暖的,膝盖是冰的。

  冷,为什么,如此的锦被暖褥,还是觉得冷?

  实在是……

  “穆炎……”

  从chuáng边探出头去,我低低唤。

  “在。”地铺上那人坐起身。

  “……你上来,好不好?”

  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很仗势欺人,我知道我冷他也会冷,可是……

  “是。”穆炎起身,而后开始解余下的衣衫。

  就知道!

  “停!”头埋进被中,手臂举出,重重挥了个STOP的手势,“穆炎,我……那个,你借我暖暖?”

  钻出脑袋,隔着屏风看他,只见到一个黑黑的人影。

  讪讪,讷讷。

  “我实在,嗯,冷得很……”

  好暖和啊。

  迷迷糊糊陷入黑甜乡前,记起挂心的事,道,“早上记得早些叫我起来,去送了宣纶罢。”

  “公子,大夫嘱了,须静养。”

  “送了他就回来。”

  “……”穆炎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应。

  这便算是抗议了。

  “这府里,他留着伤心。”

  “是。”

  是是是,是——

  暗叹一口气。

  “穆炎,我讨了你,不是为了当那什么主子,也不是为了占着你身子做什么。”对上他眼,“只是因为,那晚你差点没命,这造的孽,论起来,我也有一份,断断脱不了gān系。”

  “公子并无知觉。”

  “我知道。”居然会替我辩护么,还是自觉自己的生死不值他人上心呢,“可,一者,你人是我伤的。再者,我像那广湖,梁长书和他不知有什么旧日纠葛,偏偏你我又有那番肌肤之亲,这三番加一块,我若不讨了你,梁长书不会留你命在。如此,难不成,你想要我看着你死么?”

  穆炎沉默了良久,摇了一下头。

  “所以,往后,你我便是相依为命了。”我微微一笑,叹,而后道,“我不qiáng求你改什么,不过,你试试,把我当兄弟?”

  “……是。”

  虽然迟疑犹豫,这却是我听到过的最动听的“是”了。

  希望也是最后几声之一。

  于是安心,正睡去,听得一个极低的声音问,“兄弟?”

  心下一愕,而后一痛。

  他的过往里,竟然没有这个概念。

  “有饭一起吃,有架一起打。”我道,想了想补充了句,“老婆各自娶。”

  “……”穆炎没了声响。

  趁他思考问题,再偷偷挪着凑过去一寸。

  内疚。

  而后被温热的体温带来的舒适蒸去。

  ……恩,那个,就这一次。

  我保证。

  三十五

  小小的马车颠簸着,一路往东南。

  司弦司墨俱着了白衣,没有簪发,束了白线。

  好好的两个僮子,不几日,脸瘦了,眼下也有了影。

  指上有些痛。

  那日唱给宣纶听,不曾用甲,两手多少都有伤到了。只是亏了词曲简单,我又只是拨来辅着清唱,才没有到十指尽裂的境地。

  今早起来时,穆炎找了些药给我用了。此刻,凉凉的一丝丝渗进隐隐暗暗的痛里,是我全身上下唯一知觉鲜明的地方。

  宣纶选的河,离梁府十多里。不宽,水却很湍急。

  跪到河边平坦的枯糙地皮上,cha上一柱香,躬身相送。

  此间的礼节我并不熟悉,只知道不是太繁复。想来宣纶也不会介意的。

  直腰坐起,看着司墨司弦沉默着,将那灰白的碎粉一把把撒入水里。风带了它们,很快没入làng花里。偶尔风chuī得急了一阵,便有几末轻扬到高处,不知落向了何方。

  也看着淡淡一缕青色细烟柔柔袅袅升起,离开香柱不几寸,便被风扯散洒落在各处,就这么,渺去了踪迹。

  两个僮子这两天时间,已经悲得无泪可流,嗓子也哑了。

  我么……

  摸摸脸颊,却是gān的。

  穆炎跪坐到我侧后。

  我扭头看看他,另取了柱香引燃了递给他。

  穆炎接了,而后一样cha了。

  一分分落下的香灰,慢慢埋过了cha在泥里的香脚。闪闪的小小火头,在风力最后挣扎着闪了几闪,熄了去。

  香,燃尽了。

  司弦司墨收拾了东西,站在一边。

  我迟了会起身,立了片刻,最后看了眼这条不知名字的河,跟在他们后面,往停在一旁的马车走去。

  脚下依旧无力。

  今日出来,梁长书倒是没有不允,却显然不放心。除了两个家仆之外,尚派了两个黑衣人来看着我们这一行四人。

  其实,我根本没有打算趁这个机会跑路。

  梁国虽小,可眼下,这里每一寸土地,姓的都是梁。

  时机未到。

  而我,却已经举步维难。

  坐在马车里,颠着回去。

  以前,我一直以为,野营时候越野的吉普车已经够折腾人了。

  可显然,这路,这马车,更胜一筹。

  “公子。”穆炎出声唤。

  我侧头看他。

  穆炎没说什么,只是朝我这边移了些身。

  软下腰背上的劲,靠到他身侧。

  这马车颠簸,里头也并无什么垫子之类,想省力靠着车壁,就等着被炒豆子般弹开又撞接吧。

  背上的触感有些熟悉,心念一动间,我问,“你接的我?”

  “是。属……”穆炎吐了个字,又咽了回去,“琴却来不及。”

  “既然是宣纶喜欢的琴,去陪他,也是好的。”我道,而后合上了眼小寐。

  时临,身后这人,你可一定得小心护好了。

  之后,那大夫依约来又来看过一次,说了一通医理。

  依旧日日早上习箭,投壶。

  午前回院子,用膳。

  下午,教字,画画山水,而后早早晚歇。

  只是身边多了个形影不离的穆炎,睡觉时多了脚边怀里两个暖身的炉子。

  没法打起jīng神弹琴河练字,梁长书偶尔来对一局棋,输得也更快了。

  不晓得那大夫怎么和梁长书回话的,他派了个新换的琴师,来了三天,不知为什么,便不再来了。

  下午阳光最好的两个时辰里,凡是来院子里的,都能看到我蜷在靠背椅里,晒太阳。

  其实,我在用心冥想。

  先将以往所学所知的农林技术在脑中梳理一遍。而后,是古老而年轻的水利应用之法,还有矿物的勘探,提炼和锻造。接着,是各方各国在历史上使用的过的兵种,配备,优劣,以及军政农工的权力结构,功勋制度。

  并不是吃过稻米的人,就能在古代种出高产田。也并不是用过不锈钢的人,就能在古代造出那种比铁更好的物品的。

  单单以鼓风机而言。

  这种看似简单,实则累积了百代人的智慧和经验的装置,在锻造炼矿中,仅仅是为出炉好铁所需的必备,高温,其下的一个小条件,足够的、持续的空气流量,提供服务的。

  为了这小小一点,人们从无到有,制出了鼓风机。而不提它的构造,只就它的动力而言,从人力,到畜力,到水力风力,到后来的电力核力地热力,这期间的变更和演进,留下的故事和足迹,汇在一起,已经是何其多而眩目的一条长河。

  这个世间,目前能用的,最多到水力风力。

  而我,能出卖的,是一张大概的图纸,一个尽可能详细的,剽窃而来的创意。

  至于他们如何细化,并将之付诸实践,就不是我能一一cao心到的了。

  而人们对金属使用,必须先通过提高无数小方面的技术,达到一个能提炼出足够高纯度金属的地步,具备了对于复杂的氧化和还原反应足够的控制能力,才可以享受各种高纯金属的好处,以及进一步地,探讨合金工艺。

  当他们再上一个台阶,好处更多,工艺更复杂jīng湛。

  同时,固然,小规模、长耗时、独家秘传的工艺,或许可以仰仗着某块天外陨石的高纯度,锻出一把甚至几把绝世名铁。

  但,这绝不够改变冷兵器时代,国和国之间,军队力量的对比。

  我的优势在于,从农到工,从商到军,我都可以面面俱到,无中生有。

  这一优势,独一无二,甚至可以说,近乎逆天。

  感谢赴欧后那些年接触的,如果我想活下去,筹码实在很多。

  但是,要想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很大一部分决定权,却依旧握在老天手里。

  因为,就身体本身而言,我实在太脆弱了。

  睁眼,穆炎和一个时辰两柱香之前一个姿势,静坐在一旁。

  我看看地上,新落了不少枯huáng的松针叶。

  ——莫要怀疑,松树不是不落叶的,是不在冬天落光叶子而已。

  而我身上,一片也没有。

  微摇头,无奈笑叹,穆炎显然还在用,且只会用对待主子的标准来处理和我的相处。

  也不知他怎么出手的,我一点也没有察觉有光影的移动,和异常的声响。

  “我们进去吧。”起身,端了椅子,回头道。

  “好。”穆炎拎了他自己的,跟上来。

  已经冬月了。

  教会字,画几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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