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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_三千界【完结+番外】(23)

  “穆炎,这么要命的接风宴,我都好好地回来了,宣纶不过去梁长书的生辰庆宴上一趟,怎么就回不来了呢?”眼前模糊一片,我狠狠抹了把脸,“他明明,明明比我,比我……”

  年纪轻,身份高,琴艺好,面貌俊……

  比我,更应该好好活下去……

  三十九

  冬月二十六。

  梁王宫中花园,暖阁。

  明明过了小寒,大盆栽种的各色山茶却开得正热闹。

  里头,还有一个一人宽两人长的瓷池,簇满了丛立的水仙。

  棋盘就布在花池旁边。

  本以为不过半柱香,不料这正旁君竟引导着我一直下下去。与其说他在围我,不如说他在救我,让我输得慢些。

  我这么烂的棋艺,想晚些赢我,实在是颇有难度的。就算他自曝要害,我还未必能看出白子哪里可攻。不难注意到,他下子越来越慢了。有时候,还得想上一会会。

  因为棋盘上的黑子气数早已经差不多了。

  虽不明白为何他要如此相让,撕破脸皮这种事,还是jiāo给别人去做好了。

  “广湖公子重拾棋艺,不日便能有此成就,果然天赋过人。”终于落下一子,堵死了我一大片,正旁君赞道。

  “谬赞了。正旁君落子如同有神,时临实在望尘莫及。”暗暗松口气,我没有再拿子,他既然耍够了人,我也就认输。

  “数年前有幸与广湖公子对弈,如今再弈,公子棋风竟然截然不同。”正旁君别有深意,抿了口茶,道。

  原来为了看清我下棋风格。

  “时临记得的,不过这一年半载的事,前尘既然尽忘,也可谓再世为人了。”我答,而后端茶,“难得尚有诸位记得广湖公子,只可惜时临却无半点旧日故事可作念想。”

  “周治侯莫非没有告诉你过往之事?”

  “正旁君刚刚尚有称赞,梁国八段鱼膳,百闻其名不如一尝其味。如此……”

  “如何?”

  “周治侯自然是说了。只是,时临并无身在其中之感,倒仿若听人讲述一个陈年的故事一般。”

  “广湖公子真是妙人!”正旁君拊掌,大笑,“不想公子经此磨难,xingqíng倒比原来还洒脱上几分!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了,甚好,甚好。”

  我微笑不语。

  多说多错,我虽不信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这样说,起码在面上,是承认了我广湖公子的身份了。

  任务的目的,便是达到了。

  其后,便可以用心脱身之计了。

  “只是,广湖公子莫不是连与在下的三年之约也忘得一gān二净了罢?”

  “嗯?”我略略讶异。

  这表qíng倒不完全是装的。广湖三年前的状况,想来没有任何自由,怎么可能和正旁君来往通信么。

  “梁王、周治侯,在下尚有个不qíng之请。”正旁君对着我叹了口气,丢下我,转向座上的,作揖致礼道。

  哪是不请之请,分明是手到擒来,冠冕堂皇的要求么。

  梁长书还了礼,梁王在,他不得开口。

  梁王顿了会,垂眼看着樽中酒,开口,“使君不妨说来听听。”

  “当年在下与广湖公子有及晾城之一约,不料——”回头看了眼我,颇有遗憾之意,“幸而公子依旧安康,可惜却把前尘往事忘得一gān二净。今朝既然有缘得以重逢,在下还想请广湖公子赴及晾城一聚。”

  ——这一聚,当然没有再回梁国的时候。

  竟然直接开口讨人么。

  “有约在先,固然当相赴。”梁王沉沉缓缓开口。

  “只是,既然广湖公子已经再世为人,这约,赴不赴,终究要听听广湖公子的意思才是。”梁长书接口。

  一时间,颇有分量的目光聚到了我身上。

  身在láng窝,何畏入虎xué。何况,láng以凶残闻名,虎则多了纳天下的霸气和胸襟。

  “时临的确不记得及晾城之约了。”沉吟了会,我放下茶杯,朝正旁君郑重赔礼,而后继续道,“如今践约而行,虽有所迟晚,所赴之人,也有负原来的风雅之名,却终甚过抱憾终生。”

  “多谢公子成全之意。”正旁君笑意满满,答道。话是对我说,看的却是另两人的方向。挺背正身,他朝梁长书邀道,“周治侯,旧年你我的那盘棋,还未下完。今日如此良机,不妨趁机一续,如何?”

  到此,便是没有我的事了。起身让位回座,我捧茶慢饮。

  不知那盘棋背后有什么牵扯,梁王貌似随意,实则用心看他们两人下棋,偶尔间或瞄一眼我在做什么。

  我则却把近旁一盆粉色金蕊重瓣的,和一盆白瓣托球蕊的茶花反复赏玩了几遍,聊以打发时间。

  回到周治侯的府邸,已经近晚。

  梁长书的那盘棋苦战良久,输了。

  他在前厅盯了我半晌。我立在那里等他说话,他却终究未发一语。

  晚膳后,到了平常熄灯的时候。

  没有脱衣,chuī灭灯,我打了个询问的手势。

  穆炎示意安然。

  “穆炎,剩下这两日,你多戒备些。”我轻轻说,外头尚有些风声,既然穆炎点了头,想来不会隔墙有耳。

  “公子真要去东平么?”

  “是我们要去。”我纠正,而后道,“我本就不是梁国人,你也是孑然一身,去哪还不是一样。何况梁长书加上他们家主子的那德行,无论假做广湖的事办得如何,东平使君一走,我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穆炎默然,而后难得地评论了句,“其实,正旁君也……”

  “我自然不曾把他往好处想。”等了等,不见下文,于是自己接了口,笑着安慰道,“最坏,坏不过梁长书当日所为。”

  穆炎诧然看过来,神色间居然有几分惊惶。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他自己为此差点丢了xing命,怎么可能不知道。

  穆炎却没有说话,我只觉得眼前一空,他人已经矮下去一大截,双膝落地跪了。

  “穆炎?!”我蹲到他面前,尚觉得不妥,于是gān脆和他对面跪了,弯腰从下面去看他脸色。

  只是屋内无灯,我又不能夜间视物,这个角度,实在看不出他面上神色。

  仔细想了想,摸出点头绪来,试着劝道,“不关你事,那时你尚是梁长书的死士。”

  听得此语,黑衣明显一颤,穆炎侧开头,开了开口,yù说什么,却终是一个音也没有出来,依旧低头垂眸。

  而后,下一刻,我被猛然抱紧。

  ——今天这是怎么了?

  身前紧贴着坚实的肌体,手臂被死扣在身侧,背后一上一下两道铁箍,纹丝不动。周围的空气由温热的身体取代,我大半张脸被埋在穆炎胸前,只余两只眼睛能越过他肩头,看到他身后的桌椅凳几。微微的月光落在光可鉴人的漆面上,勾得木制家具平实的轮廓染上了几分清远jīng致,似乎不真实起来。

  我闭眼,刚才那瞬间,心里骤然一动,有什么热热烫烫的东西填进了总是淡然沉静的那处所在。

  这便是我在此是世间得到的第一个拥抱了。

  结结实实。

  只是……

  “穆炎,你替我委屈么?”

  “……”

  “可你自己从小受的那些呢,比我要多吧。”

  “……”

  “我虽说武不及你,好歹也是这么过来的。前些年更委屈的事多了去了,断不至于因此折了的。”

  “……”

  “穆炎,我真的没有那么菜。”

  “……”

  “穆炎,你能不松开些?”

  “……”

  “你的力气太大了……”——呜呜呜,我的骨头……

  四十

  冬月二十八,晨。

  猎狐。

  梁王的冬猎,邀正旁君同去。一gān人等,当然在列。

  我很想留在被窝里,可是不能。

  天未亮就被穆炎叫起。

  看了一眼他整齐的衣冠,我长叹了口气,而后松开怀里的炉子,一寸一寸心不甘qíng不愿地爬出暖洋洋的被窝。

  围在三面的马,前蹄不耐地刨着寒冻的土地,喷着白气,时不时打个响鼻。

  我胯下是匹温顺的母马。四周的旗织上落了些霜,连带举旗的兵士眉毛盔顶上,也间或可见薄薄的白色。

  晨曦已亮,冬日里分外动人的金光洒满林间。

  笼子被打开。

  梁王举弓搭箭,首先she了一只火红的狐狸。

  而后,放出了他的猎犬。

  一时,骑骑扬蹄,都追着出了笼子入了林子的狐狸去了。

  我看了眼那只胸口中箭,挣扎了一会,没了动静的狐狸。

  寺御君策马无声到了我身边,摘下一个鹿皮袋子,喝了几口,而后递过来。

  我接过,闻了闻,是烈酒。

  小心抿了一口,一股辣热从口中,流经咽喉,烫入胃中,散到四肢百骸。

  好像不止烈酒,还是加了中药泡制的养生酒。

  据说,虎骨之类xing烈,最合适泡冬日喝的驱寒烈酒了。

  顿了顿,再抿了口,而后递还给他。

  不能再喝了。我不清楚这具身体酒量如何,只能保证这两口不至于醉了。

  寺御君看了我一眼,接过袋子,灌了一大口,而后轻轻拍马纵出。

  他胯下黑马刚刚还是一副懒懒的样子,一拍之下,也不见怎么发力,却已经骤然窜出老远。

  神骏。

  可是,我怎么就觉得,这一人一马,都有炫耀的意味呢。

  没跑多远,寺御君一箭搭上长弓。

  他也不曾侧头瞄准,白羽激she,斜飞出去,而后一只狐狸被钉了尾巴尖尖,栓到了树gān上。

  是只幼狐。

  原来真有听声而she的技艺。

  自有随从跑过去捉了那狐狸。

  而后抹掉伤处那一星半点的血迹,上了些药粉。

  接着,竟然一溜烟跑着送到我面前。

  “广湖公子。”随从将狐狸双手奉到我面前。

  ——寺、御、君!!!就算明知道我猎不到狐狸,也不用送我这么一个东西吧?

  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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