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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_三千界【完结+番外】(55)

  我的马技不够,我的武技更不够……

  耳边风声呼啸。

  但是给梁长书垫背,绝不甘心!

  穆炎有伤在身,我怎能不赌?!

  挂回弓,双手撑抱马颈背jiāo接处,数着马蹄声随之调整动作节奏稳住自己,收腰,蹬镫一跃,我跪伏到马背上。

  身后传来破空风声。

  左膝左脚发力,大腿一顶,腰上递劲,侧翻身,送髋,右腿横扫踢出。

  老天佑我!

  后脚踵有踢到硬实的物体。

  一声闷闷的撞击,眼角瞥到黑色的人影朝路边落去。

  顾不得查看效果如何,重心落向贴着马背的胸口、左肩,抓鞍的两手一撑缓了缓劲,但是左肩一痛,左手一软,狠狠一踢的反冲教我重重往马上撞去,肩上一阵钻心裂肺。

  还好还好,只是穿透而已。左手上既然能够用力,便是筋骨经脉无碍的了。

  撕了布条勒紧伤口,抱着马脖,一路狂奔,陆陆续续回头看了十来次,的确没有人再跟上来。

  布条已经红透了。

  虽知道一路肯定留了痕迹,十分不妥,奈何眼前黑雾一阵阵浓重。

  马走到一条小溪边,跑得渴了,自己去饮水。

  天色大亮了。

  我早已无力再鞭它策它,眼睁睁伏在它背上,看着它悠闲垂脖,而后自己渐渐陷入了一片茫茫之中。

  ……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jīng疲力竭,或者因为被变故突生……

  亦或者,都有。

  八十七

  好热。

  被烧着烤着般的炽痛。

  左半边身体好像已经……不在了?

  有清凉的东西贴上身来。

  一片冰冰的柔痛渗入肌体,腐蚀骨髓。

  却也,不那么热了。

  剧烈的跳痛慢慢变成一片片的刺痛,竟然觉得安下心来。

  huáng泉真的有水啊?

  要死了么……

  这次也真不gān脆。上回再突然,再惊怖,也不过几秒而已。

  应该不会再莫名其妙地醒过来了罢。

  斩头果然是比陵迟好的。

  果然……

  好……

  ……

  ××××××

  “老伯?”

  小矮屋里除了我之外唯一的活人瞥了我一眼,只手递过老大一碗黑乎乎的药汤。

  我小心接了,手上似乎有些力气,倒也没有摔掉。

  药汁已经凉了些,微微烫口。很苦。还好气味不犯恶,苦也不是呛人的腥苦,带着糙药的天然气息,虽然空腹,入口倒也不太容易反胃。

  剩下半口药渣,我把碗还给他,“多谢老伯相救。”

  头发斑白,五十多岁的男子没有答话,只是一手接了我碗去,而后朝枕头努了眼,径自开门出去了。

  门在他身后阖上,我老老实实躺了回去。

  身上除了左肩,各处也在隐隐作痛。伸手一摸,低头一看,两臂,两腿,背上胸前,大片大片地上了褐色泥膏,涂得厚的地方用撕了条的布料包着,质地可见,是我原来的内衫。

  连带脖子脸上都涂满了。

  隐隐渗着清凉。

  想来我后来纵马狂奔于长糙杂树没径的山路上,身无披甲头无盔,刮伤不少。

  有盖被子,没有穿衣服。

  ……起码在他看来,我也是男的。

  似乎睡了很久,jīng神还好。体温有些高,但并不燥热。温烫的药汁渗入四肢百骸,我几乎能感觉出自己一点点地好转。

  四下环顾,这间屋子一扇门,两面墙上开了各开了方长约一尺的小窗。茅糙顶,灰泥墙。

  就一间,没有外厅。

  细细听听周围声响,有不少唠叨家常的高低嗓子,小孩隐隐的嬉闹,洗刷和往地上泼水的声音,井台轱辘轱辘打水的响动。

  这么密集的居住,公用的井台,应该是城里头才有的。

  屋子里满是糙药味道。墙边摆满了架子,架子上一层层,晾的都是各色主植物jīng叶。

  一个老采药人,拣了我。

  ××××××

  老伯会说话。

  因为我听到他在屋外和来取药材的人说,“不卖。”

  不会会来了个一个年纪大些的,道了歉赔了礼加了价,而后喝令那个鲁莽的伙计自己动手包扎。

  老伯没有再出声,也没有拦。

  涂在我身上的药泥可见,还有我醒来时口中吊命的老参块可见,老伯进山很深,采的药材质地大概特别好。似乎城里有名的布善堂的掌柜郎中,专要买他的药。

  老伯应该不缺钱。不知为何不修缮一下屋子。他自己不开火,在面汤包饼之类的摊子上买了解决。

  我醒来的时候是早上,于是躺了三天,吃了九顿包子。

  头一顿老伯伯给我带来两素两荤四个包子。

  我吃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做了晚饭。

  老伯没说啥,不过之后就是一次两个了。

  第三天下地的时候,老伯拿过来一叠gān净的旧衣服,开口,“马山里赶走了。”

  我点点头,恭恭敬敬朝他深深一揖。

  马匹养护昂贵,日常本就不常见,那马是梁国军中快马,神俊非常,更是显眼。老伯救我已经冒了大险,自然要将它原地放生赶跑,以免追踪,将那马带回来,除非疯了。

  老伯看看我的脸,又拿过一竹管药泥,“再二十天。”

  我不知所以,摸摸自己的左脸额头。

  疤痕平了很多。

  这屋里没有镜子,老伯不愿我出门被人看到,用水都是他提进来的,我也就安安静静呆在里头,所以,不知道他的药泥居然还有这般的用处。

  再一礼,接了。

  我换上衣服,老伯伯取了布条蒙了我眼睛,往我怀里塞了包东西,领着我出了门。

  天色尚未亮,城里刚刚解了夜禁,秋冬早寒,想来行人也不多。

  每走一小段路,老伯就停下来,扶着肩把我身子左转转,右转转。

  我听凭他意思。

  他既然不愿用那药泥赚钱,又执意隐居生活,自然有他的原因。外人本就不该随意探究,何况他救我xing命,送我药泥,赠我衣物盘缠,恩惠实在诸多。

  脚下先是小巷的高高低低,而后是大街上平坦的石板,再后来又高高低低,如此jiāo替了好几回。

  “自己小心。”

  “老伯保重。”我朝出声处答礼。

  眼上蒙的布条被解开,老伯头一回正经打量了我一眼,点点头,转身走了。

  我目送他普普通通的背影消失在左手边几十米的一个拐弯处,消失在jiāo叉织罗如藤蔓的小巷里。

  天色已经青白,四下有人声响起。

  摸摸左肩上包得好好的伤口,我转向右边。

  七八米外,就是东西走向的通衢大街。

  八十八

  “客人,您还真准时。这边请,这边请,老位子给您留着呢。”

  我点点头,隔着斗笠垂下的白纱,用眼角余光扫了眼身后,并无异常。

  是我多疑了。

  再扫了眼内厅那些欢畅谈笑的书生游学子,好似又有几个新来的。

  此城名袒,是新归入东平版图的尉国旧地。

  百姓惶惶了几日,一切归于如常。城主府里换了谁谁入住,驻城兵卒穿了怎么样的另一种衣服,于他们而言不过一个饭后话题,并不怎么牵涉日常生活。东平惯例,投诚的新地,头年减一半赋税,以补战事扰民之损。东平的赋税本就轻于尉,这告示一出,茶馆里好生高兴了一阵。

  民心也就开始转移,常听人夸东平君主明,良臣贤。其实这也并非全是君臣贤明与否的缘故,东平背海,无后顾之忧,尉四面临敌,无处不防,所以东平军用低于尉,也是自然的。

  何况那些茶馆里夸夸其谈大肆赞扬的,未尝没有幕后人。

  梁一夜间都破而国灭。镀城周治殉,城降,寺御君……谭广投正旁。明明是他以一己屈rǔ换得城内兵民平安,却偏偏被人冠以不忠不勇之名。平君yù封他为将,他拒了,断弓封剑,闭门不出。麾下则已皆数被调去原大柯的版图驻城。

  老伯给的盘缠论多不多,论少不少,我在此地找了个偏僻些的gān净客栈包了间朝阳的单人小房,便花去一小半。于是弄了套书生旧衣,挑那风花雪月,jīng巧又不致于太出色的诗词背来,用左手歪歪扭扭默了几首,举袖掩面,找了个经营得不错的私塾卖了。

  这是落魄文人gān的勾当,我卖文采换些用度,那山羊胡子的老头拿去送人谱曲巴结也好,裱字配画卖钱也好,自有他大大的好处。他给的倒也大方,我准备了五首在袖子里,结果掏了三首得的银子就够了。

  后来才发觉,那银子成色不怎么好,用起来要打个八九折。

  倒也差不多了。

  醒来前已经睡了将近五昼夜。此后,天天如常起身,打坐,室内练习。而后来这闻观楼大厅角落用饭。此地并非最好的茶馆,但是读书人游学子聚得最多,要听天下事,自然这里了。

  已经快半个月了。

  脸上疤痕淡得快要看不出。镀城降而幕僚四散,倒也有几个以身相殉的。

  我在正旁君散出来的殉国消息中听到了皇甫公子的名字,而后听说他去哭了次坟。道什么,“故人之后陨于正旁之疏,归魂之日安有颜面相见……”

  那些个说得绘声绘色,嗟叹连连,我在一边听得混身一激灵。

  ……正旁君毕竟算是又帮了我一次,我想我不介意他借我的衣冠冢一用,为他素来的好名声锦上添花。

  这些日子常有梦魇,总是见到火光一片。是梁府主阁的,也是小槐大槐,张家坡的。倒也不像梦到旧事那般揪心,短短的,在眼前闪了会便没了。

  中国历史上的chūn秋战国,几百年的纷乱。此世间,似乎也无法避免。五雄十一国,各大势力的旧家尚有不少蓄养奴隶的。

  死士便是其中一种……

  “小二哥,结帐,另要一斤包子……不,馒头,和半斤酱ròu,带走。”

  “好叻,一斤包子,半斤酱ròu——”

  “这位子不用替我留着了。”

  “客人,咱这茶馆……”

  “你这茶馆当然是好的,只是我要出远门,三年五载不回来了。”

  “阿……那客人您一路顺风,平安富贵,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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