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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石_三千界【完结+番外】(67)

  田头跟着爹娘下田gān活的孩子耐不住,跑到路边看,胆大的会用标准音说,“早安”,“一路顺风”之类,还有盯着马跟上一小段的。偶尔也有慡朗的姑娘脆脆喊一声招呼过来,尤带了乡音,而后在一大片行伍人的注目与回礼中红透了脸。老伯们呵呵笑,gān脆提早休息,蹲在田埂上磕磕烟斗看我们路过。

  不是每天都有看的。

  字典和公塾的效果不错。

  民风不错。

  政府机关……我是说官吏,也颇得民心。

  不快不慢行在其间,很惬意。

  ××××××

  “先生,前面有河可以饮马,歇一歇么?”习云策马上来,“已经差不多中午了。”

  “好。”虽然我心qíng太好,还不觉得饿。

  “先生。”穆炎回头看了一下,困惑,“先生府上的药官不曾随行么?”

  “嗯,她留在府里,叶老将军的小娘快临盆了。”

  “那……”

  “怎么?”

  “先生吃什么?”

  “你们吃什么?”

  “可……”

  “习云他们带了的。”

  不会抢你的那份的,放心啦。

  “不是,但……”

  “穆仲校忧心什么?”

  “军粮粗劣,先生……”

  “你说什么?!”

  粗也算了,毕竟不能和府里的比。劣?!居然敢说我配给你们的军粮劣?!蛋白质糖类脂肪,矿物质维生素,哪样缺了?!

  纤维素……的确少了一些,可也够了。

  “……”穆炎吓得身子朝后一歪,惹得胯下坐骑不满地骚动了下。慌慌忙忙惶惶坐正,“……没、没有。”

  我愣了一愣。

  只是刹那间,戴了一上午的仲校面具尽数破裂,穆炎被打回原形,又变成了那个呆呆的黑小孩。

  忍不住摇头失笑。

  ××××××

  这护送的六十人有些怪。

  说不出哪里怪,总之和一般兵卒感觉不同。就算严格挑选过,也不该是这样。

  因为此番不出乾,不走僻路,所以他们俱只着护胸锁子甲,戴轻盔,之外便是卒服。

  咬口饼夹ròugān,慢慢咀嚼,慢慢想。

  其一,习云他们很放心的样子,好像四个集体去解手了。平时即使宫中,他们也不会如此松懈的。

  其二,他们聊的天很古怪。内力的缘故,这个距离,他们声音轻轻,倒也还能听清楚。

  “我在去年的正月十四。”

  “前年九月七。诶,你?”

  “去年三月十三。”

  “今年正月二十五。你呢?”

  ……

  ……

  我抬头看看天,埋头咬一口东西,他们接龙一般,一个个聊过去,我实在听得腻了。

  在jiāo流生日似的。

  可生日不该带年份,哪有一辈子过一次的。

  穆炎看看我手里少下去了的东西,递过个水袋来,人慢慢松下来,朝后倚到树gān上,专心吃他自己的。

  我淡淡笑笑。

  天很蓝云很白路很长糙很绿。

  随从们很古怪,就不计较了。

  一百零六

  歇完起身,上马行路,腰侧一个东西微微硌到。

  一摸,是随身的钢匕。

  心里灵光一闪,我转头问旁边的穆炎,“你是不是有东西扔在我府里?”

  “嗯?”穆炎正预备翻身上马,闻言一脚踩在镫上停了下来,想了会,抬头道,“没有落。”

  “以前借我用过的匕首呢?”

  匕字一出,穆炎眼里惶恐绝望了一瞬,而后皆数被压下去,答,“断了。”

  他这般的神色我还从没有见过,所以改了话题催了催他,“上马罢,他们都预备好出发了。”

  走了两三里,我重新开口,“穆炎。”

  “在。”他还是全身戒备。

  “哪里断的,什么时候断的,怎么断的,断了的去了哪了。”我侧头看他,“我要真话。”

  穆炎刹那间脸色灰白,微动了动唇,吐不出音来。

  “说不了的话眼下不说就不说罢。”只是眼下不说而已,“说来,这次老将军派的人是不是都和你同样出身?”

  “是。”神色缓了一点,声音里还有些不稳,“将军在麾下各处抽调的。将军说,这般,不用兴师动众比武竞技,更不用担心有人心怀不轨,或者给先生添扰。”

  “你是仲校,所以叫你带?”

  “是。六十人多少都有些军功,将军的意思,顺便还有劳先生教化一番。”

  “……”好会算计的胥老将军,“我先前觉得,习云他们特别偏袒你。什么事都会护着你,原来是因为……”死士之间的认同感,同一种深入骨髓的经历的人之间的认同,“能一眼看出来?”

  “是,不同。”

  “怪不得。别老是是是。”我对这个字过敏已久,“那,他们刚才聊的是把废铁扔到我府里的日子了?”

  穆炎张张口,然后想起刚刚一句,闭唇,点了下头。

  “穆炎……”

  “怎么?”

  “我府里专门拨来放匕首的仓库快满了……”

  “……”

  “穆炎……”

  “嗯?”

  “要不用它们熔个东西,你说好不好?”

  “好。”

  “上面多少得写点什么。写什么好?”

  “……”穆炎颇感为难,想了半天回道,“祭匕之礼,各家多有文称颂……”

  我摇摇头,那番装神弄鬼,再几十年或者几百年,迟早会被有心人发觉,自己明知其中玄妙,加上身为先生颂先生,实在恶心,“要不……再等几年,至半夜不再零散有人投匕门前时,铸个碑,上面就刻……”

  刻什么好?

  “莫扰,什么都好。”

  “……”难得穆炎会安慰人,照旧剽窃一番,而后朝他献宝,“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不留身与名。如何?”

  “十步杀一人……”穆炎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嗯。”

  “千里不留行……”穆炎侧头看看我,看看前面延伸的长路。

  “嗯。”

  “事了拂衣去,不留身与名。”

  “嗯。”

  “无贬,甚至暗含褒意。”穆炎微微仰面,稍稍合目,迎风缓缓吸了口气,慢慢接着吐出余下的,“心怀天下,祭匕问日,然……为何能无半分憎怕?”

  “为何憎怕?”我诧异地看了眼穆炎。

  都曾经把其中一个剥gān净吃gān净过了,我什么时候犯过恶心了?又为什么要怕?

  ××××××

  近晚入镇休憩,皆如一般行人一样,投宿客栈。还好镇子不小,客栈够大了。就是店家难免为马厩过小cao心了一番。

  穆炎倒是说了,随行有带军帐。最简单的那种。

  嗯……哪里山水风景好来着,顺路野营去。

  公文消息传到,一一看过。大半纯粹事办成后禀告的好消息,剩下便是讨问指点的。

  当初首兴水利的同时点训拔擢各司人手,虽说累得半死,却真是无比英明。

  “先生。”

  “何事?”穆炎好像一碰到公事就会唤这个。

  “禀先生,随行一十一位蔡朝旧臣已有兵卒带到,如何安排?”

  “让他们跟在我们后面看风景,车马随意,宿食如无健康上的特殊需要,一律同办。”我不由微笑,拖着尾巴肯定好玩,眼下还不到理他们的时候,“我们走得不快,老栋梁们吃不了什么灰尘。”

  “是,先生。”

  翻过一页学子游记里的野趣杂文,眼角瞄到他还在门口,于是转头问,“怎么了?”

  “先生,诸事已毕?”

  “公文已回,不必避嫌,进来坐吧。”

  再看了一页半,把那篇讲游学所见所感的看完。那年轻人考虑了半天家中有兄弟有姊妹,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叹着此生不孝大罪大罪之类,狠下心割了右侧鬓发入关,摸着短短一撮发哭丧着脸,而后到处看得目瞪口呆的样子,真正好笑。

  他若写了家书,尽可以托付司jiāo,或者等乾将他家乡纳入版图就好。乾军向来不屠平民,若无意外,尽孝不成问题。

  于是端茶抿了口,摇摇头,翻下一篇。

  却发现穆炎在桌子旁边枯坐。

  “怎么了?”留签,合书,问他。

  “穆炎打搅。”穆炎摇摇头,从旁边一叠里抽了一本,“借一册书看,无甚事。”

  “哦。”自己送上门来,那就怪不得我,“穆炎。”

  “嗯?”

  “你瞒了我很多事罢。”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穆炎猛然弹起身,呐呐,而后退开桌边一步,重重直直跪了。

  “我知道了的那些不必再提。”暗自叹口气,我蹲到他面前,“其余的,还请穆炎一一解惑。”

  “……我……”穆炎的脸色实在算不得好。

  疮总是要开口才能出脓的。

  起身找了两个垫子,跪坐到他面前,把另一个递给他,“穆炎好像特别喜欢席地而坐。”

  他一时半会说不完,我也就一时半会起不来,我可不想膝盖疼。

  一百零七

  “先生可有不适?亦或饭食不合心意?”青杨看我早饭吃得没jīng没神,担心道。

  “膳物皆甚好。”自然和府里不一样,但是又哪里不好了,一天两顿的馊馒头臭咸菜我还不是照过,“昨夜一时放纵,贪看乡野杂闻,未得好眠,报应报应。”

  近旁一桌子的蔡臣里,不知谁偷偷轻轻哼了一声不务正业之类,中气不足。

  倒也没有人接口,想来文臣们自己也是看的,武将则常听粗荤笑话,大概有些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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