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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来的先生_白云诗诗诗【完结】(60)

  白杨乖乖点头,“谢谢张导。”

  张惠通款款坐下来,“觉得哪段拿手,你就试哪段来吧。”

  “我都行,张导点一段吧。”白杨答得痛快。

  李念霎时背上出汗,张惠通立刻锋利地看向李念,“他早就拿到本子了?”

  “没有,这个事qíng就算我敢骗您,单老也不会骗您,剧本确实是昨天才给他。”

  张惠通的眼睛形状十分温柔,一瞬间目光却咄咄bī人,令李念倍感压力,李念反shexing地站起来,不由得在心里叫小祖宗你别掉链子啊。

  白杨也站起来,“张导,我确实是昨天才拿到剧本,熬夜读的,还有黑眼圈呢。”

  张惠通看他一眼,“看不出你有黑眼圈。”

  白杨挠了挠头,“我用了点遮瑕膏盖上了。”

  李念的汗又出来了。

  张惠通好奇地凑近去看他,问,“整个剧本你全都记得?”

  “记不得,”白杨诚实,“但剧qíng和基本感觉我都在心里了,让我先看一眼就可以。”

  李念持续不停地流汗。

  张惠通却笑起来,“那就是,第二场,这一段吧。别怕,放轻松。”

  他让白杨放轻松,白杨还真就轻松了。白杨探过头,去看张惠通手里的剧本。张惠通也就真指给他看,“这里,到这里。”

  ——导演在或者不在,大导演或者小导演,并不会凭空使自己的演技提高或者下降。

  白杨已经明白这一点。跟姜睿昀在一起演戏,教他懂得一件事:导演可能会让你表现得比平时更好,但没有理由让你比平时表现得更差。演戏说到底是自己的事qíng。

  紧张并不会给你的表演增加一层美化滤镜。

  而帘外的李念,帘后的世安和单启慈,都捏着一把汗。

  这段戏并不长,也没有对手,表现的是沈白露一个人在琢磨角色,来回徘徊,独角戏。

  白杨依然是那样不温不火的表现,实在说不出他哪里好,可也说不上不好。

  别人的表演,大多是色彩qiáng烈的画,放在眼前就令人感到冲击。而白杨的表演让人感觉空白。

  但要真说再找一个比他更好的表现,似乎也想不到。他的表演是完整的,完整的一块空白,像没雕琢过的籽料,任谁都能看出籽皮还在,隐隐约约露出里面玉质的一点白,可是你要把这层皮扒了,又觉得不妥。

  他只是单纯地在表演,凭本能,他享受到本能的轻松,也感受到本能的快感。

  台词接连不断地从他脑海中涌出来,记不得的地方,便有人轻轻提醒他,他就又畅快地、接着演下去。

  李念在旁边看得汗如雨下,张惠通给白杨提词,白杨连句谢也不知道说。

  帘子里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

  这一段戏没有多长,白杨演完了,又恢复了乖顺的表qíng,老老实实站着,等张惠通开口。

  张惠通并不看白杨,只是翻着剧本,若有所思,许久方抬起头来,“你知不知道,这个剧本,有很多地方需要昆曲表演?”

  李念就怕张惠通问这一节,立刻cha口,“我们已经安排了省昆剧院的演员来做替身。”

  张惠通只看着白杨,“文艺片,我不会用替身,你要是能做昆曲,我就用你,做不了,就算了。”

  这屁股也坐得太歪了,白杨不会,难道杜雨就会?李念又开始在心里骂娘。

  单启慈想拨开帘子出去,世安一把拉住他,悄声道,“先生别急。”

  他分明看到白杨眼中一点光亮。

  若明若暗,也不像是自信,他只是直觉,白杨可能会让他们吃惊。

  自己和白杨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世安不知道,他按住单启慈,“未必他就不行。”

  而白杨缓缓吸了一口气,“张导,我可不可以用一下手机。”

  张惠通点了点头。

  白杨转身在背包里翻找起来,一面调着播放器,一面向张惠通鞠躬,“这里没扇子,我就选不用扇子的这一段吧。”

  众人都不解其意,只默然观望。

  白杨把音乐放出来,张惠通的脸上便浮现出一点笑容。

  他所选的这一节,不是别的,正是《寻梦》里的,江儿水。

  ——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

  这一支真是《牡丹亭》里数得上的好曲,比得上《游园》里的皂罗袍,《惊梦》里的山坡羊。

  而白杨挽起袖子,闭上眼去,再将双目缓缓睁开,世安忽觉他换了一个人,这样眼波盈盈,若哀若厌,连世安自己也吃了一惊。

  ——怎会这样像,他分明没有见过露生。

  白杨何时学会这些?他不知道,也无从去问,只觉得热泪涌上眼来,而空气里还飘着罗愁绮恨的曲子,“似这等花花糙糙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似这等花花糙糙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

  酸酸楚楚无人怨。

  别的青衣唱到此处,多半眉头紧蹙,要在眉眼间作出无限雨恨云愁——露生最擅此节,他原本生得美貌,扮上两道娥眉连绵,横波入鬓,每每和着丝弦,将眉头拢作远山黛,开口一唱,又从眼中流出无数波光怨。

  白杨回转双眸,却露出一个淡薄的笑来——不,他不是有意在笑。白杨只有这一点长得和露生不像,露生是双秋水眼,白杨却是一双笑眼。他不紧张的时候,眼睛看上去,就是带笑的。

  这一缕天成的笑,浮在眼角眉梢,有如云消雨散的碧空,杨柳晓风的残月,格外添出一段曲终人散的绮怨。

  那怨也不像真怨,分明是看破了的一分澄明,是各濯行迹,同在江河的一分缱绻。

  有心也无心,有意也无意,有qíng也无qíng,有怨也无怨。

  露生若是还活着,见了白杨这一段,大约也要暗暗叫一声好。

  ——到如今他才发现,白杨和露生,原本是一样的人。

  他们的xingqíng自然大相径庭,可说到底,都是一样的心地,单纯专注,演起戏来好像不要命。并不是生死相搏,只是仿佛命不值钱,也不看在眼里,轻描淡写地随他去了。

  一曲终焉,白杨又合上眼睛,再睁开,便忐忑地看向张惠通。

  张惠通只顾着出神,不说话。

  白杨等他许久,只好怯怯地问,“……张导,可以吗?”

  张惠通忽然变了脸色,竖起眉毛:“谁叫你停下的?”

  白杨和李念都吃一惊。

  张惠通木着脸,走进帘子后面去。

  单启慈看他进来便抱怨,“你吼什么?”

  张惠通仍旧不说话,低着头在单启慈面前来回打转,抬起脸来,满脸喜色,两只手互相抓来挠去。

  单启慈呆脸看他。

  张惠通又走出来,问白杨:“你学过昆曲?”

  白杨诚实地摇头,“没有,我根本不会唱,只是看过,所以动作我会。”

  张惠通奇道,“你这么小的年纪,怎么想起来去看昆曲?”

  白杨犹豫了片刻,垂下脑袋。

  “我有个朋友,以前教过我,所以我就自己看了一些。”

  “看过就记住了?”张惠通更觉惊讶。

  “……看了很多次。”白杨声音更小了。

  世安在帘后发怔,单启慈好意地拍他的肩,他才连忙去拭眼角,而泪仿佛擦不尽似的,擦了一分,又涌一分。

  单启慈也不管他了,只微笑看他。编剧看到自己的角色活灵活现地站在眼前,哪个不激动。他这个徒孙第一次写剧本,当然喜不自胜。别说金世安,连他也觉得喜出望外。

  这里张惠通只摆摆手,让白杨坐下,自己对着小紫砂壶,慢慢地饮。

  李念不知他到底是合意还是不合意,不敢说话,更不敢问。张惠通饮完一壶,方才抬起头来,向白杨笑一笑,“跟我拍戏,吃苦得很,你受不受得了?”

  白杨一时竟有些茫然,李念推他,他才咕咚一声站起来,“我可以。”

  大家都笑了。帘子后的人也在笑。李念又推白杨,白杨才想起来鞠躬:“谢谢张导!”

  张惠通一缕笑意衔在嘴边,“我愿意带你,也是因为这个剧本是个好故事。你不用谢我,谢谢编剧吧。”

  白杨又向帘子里深鞠躬:“谢谢单老师!”

  张惠通大笑起来,向里面招手,“小金,你这假扮启慈,要扮到什么时候。”

  白杨抬起头来,柳帘掀开,露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高大英挺,不是金世安又是谁?

  世安站定在他面前,含笑亦含泪看他。

  “久违了。”

  白杨怔住了。

  他有多久没见到金世安了,太久没见,像隔了许多年。乍然相见,竟觉得如在梦中。这剧本居然是金世安写的,所以他们才在这里见到了。金世安还是这样温柔,笑容还是这样熟悉,让他挪不开眼。

  白杨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他想起张惠通还在旁边,不敢流泪,也不敢十分激动,只诺诺地低下头,“金总。”

  张惠通款款道,“你这剧本,还得揣摩,就让小金给你说说戏。等另一个角色定了,咱们年初就开拍。”

  世安向他点一点头:“我这就带他先出去,看看原作里的实景。”

  李念没想到他这么着急,要拉他又不便露出来,只对着金世安杀jī抹脖地使眼色。

  世安全然不见,连单老也不等,带着白杨就出去了。

  单启慈倒也不生气,掀开帘子颠颠地跑出来,只看着张惠通:“我就说吧?我就说吧?说了好你不肯信,你这个人脾气就是夹生得很。”

  第55章 明月

  单启慈和张惠通看他们两人出去了,李念还在旁边陪着。李念先站起来道歉:“金总做事xing急,让张导见笑。”

  单启慈抢着说:“这有什么,你没看惠通见到臧援朝,比他俩还激动。”

  张惠通不悦道:“我什么时候激动过。”

  单启慈越发得意,“是不是?我就说你要相信我徒弟这个眼光。”

  张惠通舒展眉头,“确实合适,难得他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这么久,眼睛还这样清澈。比杜雨qiáng许多。这孩子心地单纯,能入戏。”他接过李念的烟,“演技其实平平,我是看中他这一颗赤子之心,实在难得。现在就是刚毕业的新人,也难有他这样gān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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