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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_朱砂【完结】(222)

  对这样的人,老实说桃华也没有什么办法,她学的是中医,不是心理学。于铤现在这种qíng况,其实最需要一个心理医生,可惜这个世界没有。

  “脉象不错,药可以不用吃了,我换一个药膳的方子,每日一次,吃一个月即可。”因为之前必须让于铤的脉象显示出肠胃损伤的样子来瞒过太医,所以桃华给于铤吃的那种药多少还是有些刺激xing的,加上之前于铤那次大醉也伤身,所以他现在肠胃的确有些脆弱,需要仔细调养。

  桃华低头去写药膳方子,于铤木然看着,忽然冷冷地道:“你为何要救我?”

  “因为怕你死了我说不清楚啊。”桃华轻松地回答,头也不抬地继续写。

  于铤冷笑了一声:“那现在已经与你无关了,你又何必再来。”他可没忘记在猎场的时候,他曾经对桃华的挑衅。按理说,现在这个女子应该是很愿意看他的笑话才对。

  这次桃华放下了笔,郑重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你是因为不愿意杀良冒功才跑回京城的,就凭这一点,我愿意给你尽心诊治。”

  于铤怔了一下,抿抿嘴唇才冷笑道:“是因为要留着我作证吧?”

  桃华摇摇头:“你就算永远不开口,王爷也会保你一条命的。”

  于铤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怎么保?一辈子把我关在这里?”

  桃华反问:“那你想做什么?回家?要知道,如果再有人给你下断肠糙,我未必能救得回来。”

  于铤也很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再回家了。之前在宫中,他已经看到了药碗里下的金刚石粉末。每次就那么一点点,但是这些粉末会粘在他的肠胃之中,用不了几次就会将肠胃慢慢磨穿,让他痛苦地死去。于家,已经将他视为危险,必yù除之而后快了。

  “我也姓于。”于铤挣扎着说了一句。一旦于家倒了,连他的父母都要被株连,他死后如何去地下见于家列祖列宗?

  “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沈数从外面走了进来。他穿一身暗蓝色长衫,头发用白玉簪挽起来,长身玉立,站在那里如同山峰一般挺拔,“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没有读过这一句?”

  这句话出自《左传》,于铤当然读过。他挣扎着艰难地道:“子曰,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这就是所谓的亲亲相隐。在chūn秋战国时期提出,又在三国两晋南北朝得到了进一步确认,此刻于铤用《论语》来辩驳左传,也算是恰到好处。

  沈数眉毛一扬:“《永徽律疏》读过吗?”

  《永徽律疏》就是《唐律》,其中对于亲亲相隐有明确的规定:凡谋反、谋大逆、谋判,以及某些重罪,并不适用于亲亲相隐。

  “于家延误山东上报灾qíng的奏折,致使民怨沸腾酿成人祸。又假托红莲教之名,将灾民诬为bào民,大肆杀戮,血流千里,仍上报为功。且声称红莲教散播今上登基之谣言,是为谋反,如今红莲教为子虚乌有,那么散播谣言是为谋反,究竟说的是谁呢?”

  于铤冷汗涔涔而下。于阁老正是抓住红莲教散播关于皇帝的谣言才将他们打为反贼的,也就是说散播谣言的就是反贼。那么现在这谣言不是红莲教传出来的,则按照这个逻辑,假冒红莲教来传播这个谣言的人,才是真正的反贼!

  桃华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沈数。原以为沈数是个武人,没想到说起话来也是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

  沈数感觉到她的目光,侧过头来,在于铤看不到的角度冲桃华眨了眨眼。

  这么严肃的时刻——桃华险些笑出来,连忙用力咳嗽了一声,补上一句:“何况圣人云子为父隐,未云为族兄隐。”就算子为父隐好了,于锐可也不是你爹……

  于铤低下头不说话,然而紧紧握着的双手bào露了他内心激烈的冲突。沈数也不打算现在就bī他开口,毕竟皇帝要的也不是他现在出来揭发于锐:“你好生养着吧。等你病愈,如果愿意可以跟我去西北。”

  于铤猛地抬头,但是沈数已经带着桃华转身出去了,只留下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药膳方子在桌上。他拿起来看看,一笔字秀丽中带着锋芒,收弯转角都透着股子锋利劲儿,倘若不是他刚才眼看着桃华写的,未必敢认定这笔字出于女子之手。

  纸上不单详细写明了药膳的配料以及火候,还在下头细心注明:病患肠胃脆弱,初时不可多食,以日一盅为宜,晚饭时食用,十日后可加半盅。如有不适,即来复诊。

  于铤拿着这张纸怔了一会儿,抬头看向窗口。但是桃华和沈数已经离开了,小院里空dàngdàng的,只有一株桃树吐着红葩,仿佛在阳光中微笑。

  桃华跟着沈数到了前头,看看四周无人便道:“我看他今天好像松动些了。”之前来诊脉的时候也就比个死人多口气,不管问什么都是视如不见听如不闻,更不必说开口辩驳了。不要看他今天口口声声都是在拒绝,但辩驳正说明他动摇,沉默反而是打定了主意难以改变的。

  沈数笑了笑:“我听见你说的话了。其实放弃唾手可得的功劳回转京城,原就是他自傲之处。”因为自觉在道德上并无缺失之处,所以才有底气拒绝。然而当有人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也就特别容易打动他。

  “这个人其实还不错。”桃华说完,又补了一句,“就是有点优柔寡断。”

  “罢了,反正皇上也不要他现在开口,只要松动了就行。”沈数摆摆手,显然不太想再谈于铤了。

  桃华看他眉心皱出浅浅的川字纹,qíng不自禁地抬手抹了一下:“可是有什么事?”

  沈数感觉到她的手指在眉间擦过,不是特别柔软细腻,却充满了温暖,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点笑意:“还是因着那些被抓的人。”

  “是了。”桃华也正想问这事呢,“皇上怎么说?”

  “皇上也想赦,只是要有个人提出来才好。”沈数简单地将事qíng说了,“……若是实在不成,皇上有意让你大伯父上折子。”

  “我大伯肯定愿意。”桃华刚想耸耸肩,记起海姑姑这些日子的喋喋不休,又抑制了这个冲动,“皇上若肯用他,他定然会顶上去的。”以蒋钧对仕途之热切,只要皇帝给了机会,他肯定会冲锋陷阵。

  沈数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这是无可奈何之选,若是有别的人就好了。”

  “别的人——”桃华忽然挑了挑眉毛,“或许有的。”

  “什么?”沈数疑惑地问,“谁?”

  “鲁侍郎。”桃华微微一笑,“我可以去问问。”鲁显答应她的那个承诺,用在这里倒也不错。

  沈数恍然:“只是他未必愿意。毕竟他也是于氏一党。”

  桃华摇了摇头:“于氏一党也未必个个都看得惯他杀良冒功。再者鲁侍郎答应过我,这件事并不违背他当时所提的条件,那就必须做到。”

  沈数qíng不自禁地伸手摸摸她的头发:“那就辛苦你了。倘若鲁侍郎不愿意,你也不要qiáng求,留着他那个承诺就是。”

  桃华微微一笑:“好。”

  两人站在穿堂里说了几句话,一阵风chuī过来,沈数连忙往前站了站,用身体挡住桃华:“这里风大,你可觉得身上凉?”

  “已经三月了,没什么事的。”桃华抬了抬手,“且我还穿着厚夹衣呢。”薄荷严格地奉行“chūn捂”的原则,绝对不许她擅自减衣。不过奇怪的是,对于“秋冻”她就不那么严格了,往往是天刚一凉就催着桃华加衣,颇让人哭笑不得。

  “是啊,后日就是你的及笄礼了。衣裳还合适吗?”

  “都很好。”桃华嫣然一笑,“只可惜你不能去……”薄荷都说她穿曲裾特别好看,或许以后可以做几件穿给他看?

  沈数神秘地一笑:“我一定会去的。”

  “你怎么去?”桃华睁大眼睛。本来未婚夫妻就该避免见面,她不过是仗着蒋锡不大约束所以还能跑出来,可若是沈数直接跑到她的及笄礼上去,那也太过分了。

  “山人自有妙计。”沈数扬扬眉毛,很是大言不惭的样子,“说起来,宫里派去的那老虔婆怎样了?”

  想起海姑姑泻得脸色蜡huáng的模样,桃华就忍不住想笑:“她呀,现在正内急着呢。既不敢让我用药,也不相信我请的郎中,我索xing就听了她的,让人往宫里送消息,请太后派个太医来给她诊治,免得出了什么事又要怪在我头上。”

  沈数早就猜到她要整治海姑姑,然而却料不到会是这样,不禁问道:“你可是给她饮食里用了什么相忌的东西?”

  桃华含笑摇头:“她是在宫里多年的人,这些饮食上的禁忌不会不知,我可不给她落这口实。就是太医来看了,也只能说她在宫内多年不自保养,脾虚胃弱,略劳动些就支持不住了。”

  她冲沈数顽皮地眨了眨眼:“毕竟连皇后娘娘都说了,海姑姑用心教导,我勤勉练习,累病了也是有的。”

  沈数哈哈大笑:“正是。说来她也有四十余岁,早年在宫里辛苦侍奉,如今年纪大了,自然吃不住辛苦。”既然不能再教导规矩了,那就送回去再换一个人来吧。

  两人在穿堂里说了这些话,时间也已经不早了。沈数虽有些不舍,也知道如今桃华是众所瞩目,尤其还有宫里太后盯着,不可在外耽搁太久,只得道:“你还要去鲁家,我送你出去。”

  桃华从善如流地跟着他往外走,才到前堂,却见正好有一行人从chūn华轩外进来,为首的青年跨进门一抬眼,正与沈数目光对上,顿时一怔:“王爷?”

  沈数停住脚步:“崔公子?”

  这青年人正是崔敬。他身后还有个少女,头戴帷帽,由两个丫鬟伺候着也走进来,一听沈数的声音,连忙也摘下了帽子,一双眼睛就落到了沈数脸上,却不是崔幼婉又是哪个。

  崔幼婉的眼睛一落到沈数脸上就仿佛舍不得挪开似的,袅袅娜娜地福身行了一礼:“王爷。”她比从前瘦了些,又正是在抽条的时候,换了chūn装便如一枝新柳,风chuīchuī就似能折断。眉宇间还有一丝病容,举手投足都透出股子娇弱动人的味道,仿佛这半年的时间让她忽然成熟起来,于少女的青涩之中又多了三分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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