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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华_朱砂【完结】(249)

  刘之敬见她不答,只觉得后背冷嗖嗖的,心一个劲往下沉,勉qiáng笑道:“王妃不要说笑,这可是人命大事。若是无法平治疫qíng,那皇上面前如何jiāo待?”如果跟皇帝打了包票说能治,回头却没完成任务,是要治罪的!

  “我已与皇上提过,此次疫qíng恐怕群医束手,只能尽力而为。皇上是通qíng达理之人,自然明白。”桃华看刘之敬的脸色都不对了,轻叹一声,“疫qíng是天灾,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你我只要问心无愧,也就是了。”

  现在,她也只能拿这话来安慰自己了,否则晚上会睡不着觉。

  刘之敬脸色有些苍白地起身告退,等走回自己的火堆旁边,只觉得腿都有些发软了——蒋燕华在信里说的机会,竟然是这样!

  原以为蒋氏医术出众,跟着来治疫只是辛苦些,功劳却是稳拿的。就因为这份“稳拿”的功劳,他才肯放下身段来沾妻家的光,甚至连多年来坚持的气节都抛到了一边。

  谁知道放弃原则换来的却是“尽人事,听天命”这句话,刘之敬只觉得两边太阳xué突突乱跳,仿佛有一群蜜蜂拥挤着想往外冲,每一只尾巴上都带着毒刺,一下下扎得他头痛如裂。

  自他应举开始,就以清寒自守、贫贱不移自许,数年来虽然仕途不畅,但无论上司或是同僚,都挑不出他半点污点。有此口碑,将来他只要能够出头,便无人能掣肘于他,完全可以做一个无懈可击的孤贤之臣,从而流芳百世。

  然而这一年以来,他先是自请去蓝田洛南备耕,被同僚讥嘲,现在又走了未婚妻子的渠道,来了西北。

  前者倒是无妨。国重农耕,君主尚且要说一句以农为本,何况士子呢。

  可是后者就很是糟糕了。当时他要来西北的消息一透出去,就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都说他这是跟着妻姐捞功劳去了。

  那时他听着这些话心里也极不是个滋味,但蒋燕华在信中说得十分笃定,他也觉得蒋氏定能成功,这样唾手可得的功劳若是不取,简直是糟塌了机会。所谓“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既然老天把这个机会送到眼前,就意味着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然而此时此刻,当初那些念头回想起来竟是如芒在背——什么天予弗取反受其咎,老天分明是跟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自请来西北,最后疫qíng却未平治,刘之敬几乎能想像得到翰林院里那几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同僚会如何歪着嘴讥笑:素来清高的人,好容易拉下脸皮了,竟然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之敬觉得后背上有冷汗慢慢渗了出来:他放弃了十数年来为自己所塑造的清寒形象,换来的却是失败。此后无论再如何努力,他的履历之中都多了一块大大的污点,且将随着西北治疫的失败,再也清洗不掉了。

  这一切,都源于蒋燕华那封信。明明是她的姐姐,竟然连西北疫qíng到底治得还是治不得都不知道,就冒冒失失地写信给他,将他诓骗进了这个陷阱之中!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糊涂人!

  不,其实真正糊涂的是他。当初怎么就错认了人,还定下了婚约!若是当时发现认错了人,想个借口悔婚也还来得及,毕竟当时只是换了庚帖而已。

  但那也未必妥当。蒋家毕竟有两人在朝为官,两人在后宫为妃,现在又出了一个郡王妃,若是他无故悔婚,一个小小的庶吉士,自然挡不住蒋家打压,倒不如将错就错了。然而这一将错就错,竟致今日一错就错到西北来了……

  刘之敬脑袋里乱哄哄的。身后的车上飘来一股子浓浓的药味,又苦又涩。

  他本是个不爱喝药的人,最不喜药糙那股子气味,这些日子却捏着鼻子为这些药糙奔忙,此刻就连自己身上,也仿佛浸透了这股药味,再也洗不净似的。

  刘之敬突然弯下腰gān呕了起来,只觉得这股子苦涩之气萦绕鼻端,似乎钻进了他的五脏六腑之中似的。

  他在车队之中还是颇引人注目的,忽然之间gān呕起来,立刻便有人报到桃华那边去了:“王妃,刘翰林仿佛身子不适。”

  “我去瞧瞧。”桃华觉得大概是自己把人家吓着了,无奈之余倒也觉得刘之敬是个善心之人,只是书生大概没经历过这些,乍一听说疫病竟无法平治,顿时就顶不住了。

  沈数却微微皱了皱眉,但并未拦阻:“多半是路上累了些,饮食又有些粗糙之故。若是他实在顶不住,就安排他回京城去,到了边关忙碌起来怕是更要受委屈了,若他病倒反不好了。”

  桃华并未深想,点头道:“你说的是。不过我看他脸色也不像有什么大病,大约就是为治疫忧心,边用饭边思虑,于胃肠自然不宜。”说着,顺口还要教导一下沈数,“王爷也要引以为戒!”

  沈数笑着点头,等桃华一转身便吩咐道:“去瞧着刘翰林,若是他有退意,送他回去就是。”

  或许是他疑心过甚吧,但桃华这位未来的妹夫在方才那一会儿流露出来的失望,可不太像桃华所认为的那样,是对西北遭疫百姓的悲悯。

  “王爷的意思是——”初一跟了他十几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刘翰林他……”不想去西北了?一听说王妃也没有平疫的把握,就想当逃兵了?

  “王妃总是太过慈悲。”别看桃华遇事时仿佛带刺的玫瑰花一般,连太后都能不动声色地威胁,但她其实内心还是太过柔软。或许真是医者父母心吧,蒋家人从蒋老太爷到蒋锡,再到桃华,其实都是这般柔软的人。

  沈数嘴角不知不觉地浮起了一丝笑意:“到底是王妃未来的妹夫,不必做得太难看。”如果刘之敬不是已经跟桃华的妹妹定了亲,逃兵可是要斩首的!

  桃华并不知道沈数的安排,然而给刘之敬诊过脉之后也有点疑惑:“究竟觉得怎样?”这脉象并不是肠胃有损的模样啊,虽然有些疲劳,但刘之敬的身体qíng况应该还不错,难道真是被吓坏了?

  “此次疫症虽然难治,但只要防范得当,并不会轻易染病。”不懂医的人,很容易有两极分化的错误观念,一种是认为什么病医生都该能治,根本不算个事儿,另一种就会过分夸大病症的可怕,自己吓自己。

  刘之敬勉qiáng挤出个笑容:“下官并不是怕染疫。”并不是不怕,只是最怕的并不是染疫。

  “那就好。”桃华点点头,收回搭在他手腕上的手,“你歇息一日,我叫丫鬟给你熬点汤粥。你放心,皇上已经知道疫qíng难治,并不会降罪。”

  刘之敬看着桃华走出去,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当然了,她已经是郡王妃,只要皇上不降罪,她就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他千里迢迢的跑到西北来,要的可不只是不降罪啊!而且,皇帝不降罪于她,可未必就不降罪于别人,毕竟此次平疫还是打的朝廷的旗号,郡王妃不过是跟安郡王回舅家探亲,顺便治疫罢了。

  现在如何是好?刘之敬躺在马车的角落里,被周围奇怪的味道熏得更想吐了。这里头有药材的各种味道,还有其他奇怪东西散发出来的复杂味道,简直难以形容。加上马车行驶起来之后的颠簸,还不如他自己走路来得舒服呢。

  不过,若是自己下来走,就证明他其实没什么病。那么到了西北,又该用什么借口不去治疫呢?

  车队在入夜时分到达了距离边关最近的小镇。这镇子有个名儿叫三十里,从这个名字上就可以确定,明天再走三十里,就能到边关了。

  “王爷,殷大哥来了!”蝶衣兴高采烈地在门外禀报。

  这镇子原本小得可怜,只因处在前往边关的要道之上,来往之人多半要在此歇脚,这些年才渐渐兴旺了一些。只是物资有限,镇子看起来仍旧偏于简陋。沈数一行人包下了镇上最好的客栈,其实也不过是些低矮的小房罢了,殷忠行的马到客栈门前,连屋里都能听见动静。

  “属下给王爷请安。”殷忠行头发上全是细细的huáng土,显然是一路顶风吃土地跑过来的,“不知王妃可有闲暇,西北疫qíng有些变化,须向王妃禀报!”

  这话他说得有几分尴尬。身为外院侍卫,求见女眷,这还真是少有的事儿。

  桃华正在洗漱。西北缺水,然而做医生的多少都有点儿洁癖,这一天天的赶路灰头土脸,不洗可实在是受不了。还没洗完,桔梗儿就进来报说定北侯府派了人来要向她回报疫qíng,只得糙糙拿帕子把脸一抹,从内室出来:“殷护卫,西北疫qíng如何?”

  殷忠行一抬眼就看见郡王妃挽着头发出来,顿时吓得把头直低到胸前不敢多看一眼:“给王妃请安。”

  “殷护卫无须多礼。”桃华也有些心急,“西北到底怎样了?”

  “侯爷依着王妃信中所说处置,那些生了疱疹疔疮的有不少人都在渐渐愈合,然而其余的人qíng形并无好转……”殷忠行这些日子也是忙得够呛,他是亲自带人把病人往聚集处送的,因此那里到底是个什么qíng景他很清楚,“照王妃所说进行防护之后,再无郎中军士等人染病,可是仍旧有百姓不停地得病……”可以说,这几天虽然用了桃华的方法,但疫qíng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善。

  桃华叹了口气:“那就是说,还没有找到疫源。”

  “还有更糟糕的……”殷忠行终于抬头看了桃华一眼,“城里有孩子患了天花……”

  “天花?”沈数呼地站了起来,“在哪里发现了天花?是燕州城吗?”

  西北边关三城,定北侯府镇守的燕州城最为繁华,前方便是城关,亦是西北最要紧的地方,倘若在燕州城里发现天花,那简直是灾难。

  殷忠行忙道:“不是燕州城,是督州城。但是发现得太晚,已经有十几人都染上了。侯爷之后巡检聚集处,发现其中也有数人并非生了疱疔,而是天花。”那是家里的孩儿出了痘,还以为是得了炭疽病,舍不得送到城外聚集处去,只在家里养着,按着京城传过来的方子用药。谁知药吃了全不见效,待发现是天花之时,已经将家里人传染了好几个,还传去了邻家。

  沈数一拳砸在桌子上:“真是祸不单行!”这什么炭疽就已经够麻烦了,现在又出现天花,这是更可怕的病啊。

  “侯爷让我来问问王妃,可有治疗天花的良方?如今也没有多的地方,只得将天花病人也放到了聚集处。”殷忠行说着,看了一眼沈数,“王爷幼时是没有出过天花的,所以……侯爷的意思,王妃若是也不曾出过花,还是不要前往疫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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