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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美人谋_袖唐【完结+番外】(272)

  角楼下突然喧哗起来,宋初一忍不住起身走向扶栏,尚未靠近,便远远看见一个玄衣束发的男子手持一把巨剑。正与数百名黑甲军对峙。

  角楼,顾名思义是建在宫墙一角楼阁,咸阳宫与城内建筑之间留了一块极大的空地,以区分统治者和臣民的地位。

  宋初一倏然回过头,“你对他说了什么?”

  若不是赢驷诓骗,赵倚楼不会做出这种蠢事!一旦赵倚楼持刃翻上宫墙,造反、弑君的罪名就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

  陶监目光怜悯,“赵将军能否见上您最后一面,要看他能否杀到这角楼上。”

  宋初一冷冷扫了他一眼。即便到现在这种地步,她和赵倚楼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和同qíng。

  陶监噤声,抬手令寺人端了两爵酒来。

  “我给你一个机会。”赢驷剧烈咳嗽起来。

  陶监事先得了令,只好继续代他道,“这两爵酒中有一爵是鸩毒,太傅若是自己选到有毒的那一爵,就赦免赵将军。若是选了无毒,太傅与赵将军同去。”

  身后响起轻微的吱呀声。

  宋初一猛的转身,看见数百个黑卫张开劲弓qiáng弩已经瞄准赵倚楼。

  “王上是想赌天意?”

  这是赢驷能做出的最大退让,但这种被bī在命运之弦上的感觉很不好,宋初一心中无法生出半点感激。

  赵倚楼已经bī近宫墙,他早已发现自己被数百弓弩锁定,却视而不见。宋初一明明看不清楚他的面容,却又觉得那入鬓的长眉、星湖一般的眼眸都那样清晰的就在眼前。

  剑光若泼雪一般。所过之处血雨腥风。

  呼啸的风卷起积雪纷纷落落,楼上所有人都看见赵倚楼以一敌百的勇猛,心中不禁叹——可惜了一位身经百战的名将!

  弓弦绷紧的声音如她的心弦,几yù断裂。

  “谋士果然不能太多qíng。”宋初一将那两爵酒都端起来,仰头饮尽,酒爵扔在案上。发出砰砰两声。

  老酒温和中带着一股辛辣,舌尖绕着淡淡的梅花香,必是贮藏了许多年的梅花酒。

  宋初一抛去一切思绪,定定的看着赢驷。她现在满心想的是能不能保住赵倚楼,“王上既有心放一条生路,我最后一次信你。”

  宋初一不改作风,哪怕是死,还是流氓式的做派。

  赢驷乍然一笑,刹那容华慑人。

  宋初一以前觉得他长得极好看,却不知怎的,那样年轻意气风发的时刻,竟远远抵不上这一刻面色苍白的一笑。

  他垂眸看向城下,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寡人这一生的qíng,一生的信任,都用在这一回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

  密密的雪幕里,宋初一看见他垂下头,棱角分明的侧脸,浓密的眼睫遮住眸子,高挺的鼻梁,利剑一样的眉,薄唇和下颚半掩在狐裘中。忽急的风带着雪片落在他身上,似是在挽留,又似催促他离去。

  “王上!”陶监凄厉的声音划破长空。

  所有人放下武器,宫楼上跪伏一片。

  宋初一愣愣看着他,感觉五脏六腑被一团烈火炙烤,仿佛浑身的血液全都往头上冲,这股炙热bī在喉头到了一个极点,她猛然喷出一口血来。

  意识渐渐陷入模糊,宋初一感觉自己离赢驷越来越远,她想转头去看赵倚楼,却没有丝毫力气。

  陶监扬声,“君上有令,太傅弑君,但念其于秦国有大功,故保其全尸,谷寒带人一卷糙席葬与北郊!谷擎,将此言转达赵将军。”

  ……

  天空yīn沉,旋落的雪片与扬起的积雪混作一处。

  秦王驷二十二年,赢驷壮年而薨,丞相樗里疾秘不发丧,扶太子嬴dàng全面接手国政。

  因赢驷各个方面都已处理妥当,嬴dàng又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两代君主jiāo替分外平顺。

  赢驷薨时,左丞相张仪一直在楚稳住局势。

  空旷的大殿中。

  陶监躬身呈给嬴dàng一个玉匣,“王上说,随葬一切从简,无需任何金银玉器,只要这个放在棺中即可。”

  嬴dàng一身孝服,眼底乌青,眼中满是血丝,短短时日突然成熟起来。

  他打开玉匣,发现里面只放三卷破旧的羊皮卷。

  摊开羊皮卷,整齐的秦篆落入眼帘,笔力平和中蕴含刚劲,嬴dàng一眼便认出这是宋初一的字迹。卷上写的是一个个如《庄子》中那样有寓意的见闻、故事、感悟。

  “这是……”嬴dàng疑惑道。

  “这是宋太傅作为卫使谒见王上时的献礼。”陶监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片呈上,“这是王上亲笔写的随葬物清单。”

  赢驷的遗嘱一如他说话那般凝练、那般惜字如金,一根竹简上就只孤零零的写了“玉匣置棺椁”五个字。

  父命不可违,嬴dàng自然遵从,但赢驷是秦国王于天下的始君,丧葬也不能太寒酸,嬴dàng便将原本准备的随葬物品象征xing的划掉几件,反正他这么敷衍父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笔落下,嬴dàng又是泪流满面。再如何敷衍,也只是最后一次……

  黎明前夕,白雪苍茫的原野上,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与一头白色巨láng在乱坟岗上拼命的刨着一个新堆起的坟包。

  上面大部分都是学,坟包上的土也很松。一人一láng不费力气的刨开,男人从坑里拖出一卷糙席。

  刨土磨破的手不停的滴着鲜血,他胡乱扯开席子,看见里面一名脸色青白着广袖华服的士人尸首,浑身止不住微颤,呜咽着将她揽入怀中,“怀瑾……我必为你报仇!”

  他láng狈的模样好像一头悲鸣的shòu,雪láng在他身旁耷拉耳朵发出轻微呜呜的声音。

  雪láng敏锐的抖了一下耳朵,突然,尸体猛然抓住他的大腿。

  赵倚楼低头,满脸惊异的看着那只苍白的手。

  “倚楼。”她紧紧抓住赵倚楼的腿,感受他的体温,声音嘶哑微颤,语气似欢喜,似疑惑,似悲伤,又似惊讶,“竟然不是鸩毒……”

  --------正文完-------

  番外一 用生命说qíng话

  北方的燕国,入目千里皆白雪。

  渔阳城的街道上行人寥寥,隔着厚厚的帘幕,酒肆、博弈社中熙熙攘攘,是截然相反的热闹景象。

  这家叫做万氏的博弈社中,满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在堂间那块巨大的棋盘上。

  台上,一个年轻士人正与一名灰袍士人在对弈。

  灰袍士人两鬓花白,髭须整齐,然而面上却没有皱纹,双眼覆着黑色的布条,无人能看出的长相。一个六七岁孩童面团儿似的趴在他腿上,垂眼揪着她的衣袖玩。

  年轻士人盯着棋局苦苦思索,下面围观之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棋局的走向。

  良久,年轻士人终于放弃,“晚辈输了。”

  “彩!”堂下陡然爆发一阵喝彩声。

  博弈社的掌事拎着一袋布币放到棋桌上,那小娃儿便熟练的取过来揣在自己怀里,奶声奶气的对灰袍士人道,“师父,掌事给钱了。”

  灰袍人道,“多谢许掌事。”

  “请先生常来。”许掌事客气道。

  灰袍人点点头,起身由那小娃儿牵着慢慢往外走。

  “先生请留步!”堂中有人忽然高声道。

  那人见他没有丝毫停留,不禁又急喊了一句,“方才弈棋的前辈请留步。”

  灰袍士人顿足,侧头。

  “是个矮个儿,奔额头,凹坑脸,塌鼻子。”小娃儿奶声奶气的把来人的形貌描述给灰衣士人听,说罢,又天真无邪的问道,“大伯你看起来比我师父还老,怎么叫我师父前辈呢?”

  那士人抖了抖嘴角,恨不能上前将那孩子拽过来揍一顿,但他记得自己是有修养、很洒脱的士人,不能与稚子一般见识。于是哈哈笑了几声,准备带过去。

  却不料,灰袍士人怒斥小娃儿,“你这孩子,教过你多少回了,形容人相貌要委婉,你看你让人多没面子!今晚不许吃饭!”

  “哇——”

  小娃儿毫无预兆的哭嚎起来。

  灰袍士人又手忙脚乱的哄孩子,那士人被晾在那儿。折回去不太妥当,继续站着也不是,脸色十分尴尬。

  灰袍士人一边抚慰孩子,一边对那士人致歉。“让先生见笑了,不知先生喊住某,所为何事?”

  “前辈正忙,不如改日再说吧,在下齐诤。”他倒还算大度,见宋初一搭理他,便将方才的尴尬掩去。

  “多谢齐先生体谅。”灰袍士人道。

  团团的小娃抽抽噎噎的牵着他的手出了博弈社。

  外面冷风嗖嗖,两人同时缩了缩脖子。小娃领着灰袍士人走到一处僻静巷子,掏出一袋布币一本正经的道。“师父,今天我反应还可以吧?是不是应该加几个布币?”

  灰袍士人扯下眼上的黑布,一把将钱袋夺过来,“小王八犊子,哪天短了你吃喝,你要这么多钱作甚!”

  小娃儿嘟着嘴不满道,“师父就只会欺负孩童。您若是不给,一会儿我就告诉二师父,你前日私留了钱财拿去喝chūn酒。”

  “嘿嘿,小小年纪就会威胁人了,嗯,孺子可教,多给你两个。”

  小娃弯着眼睛举起ròu呼呼的小手准备接钱,忽而头顶一暗。眼睁睁看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从师傅身后伸手把那袋钱币取走。

  “宋怀瑾,出了大门就分赃,你脑子落家里了吗!”赵倚楼面上薄怒。

  阳光与雪光辉映,赵倚楼俊颜朗朗。

  宋初一啧啧两声,笑眯眯道,“你不是给我送来了吗。”

  小娃儿不悦道。“都是师傅你磨磨唧唧,一点都不慡利,不然……”

  “不然怎样!”赵倚楼冷冷盯了他一眼,一只手便将他携了起来放在肩上。

  小娃儿哇哇叫唤起来,“二师父,上面风大。”

  赵倚楼道,“闭嘴,不揍你都是轻的!”

  “师父,师父,救救我,风太大了,我会得风寒,之后会起高烧,高烧退不下去我不死也傻了……”小娃儿捂着脸鬼哭láng嚎。

  宋初一看了赵倚楼怒气未消的侧脸,把求qíng的话咽了回去,咳了一声道,安慰道,“你放心吧,你大师伯手里没死过一个风寒病人,他上回留了不少药。”

  赵倚楼握住她的手,背着风雪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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