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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其庶_潇湘碧影【完结+番外】(363)


庭芜拖着沉重的步伐走着,双腿犹如灌了铅。又发烧了,海河落水后,风寒一直没好。不认识的船家把她送上信得过的海船,海船又在松江把她送上相熟的内河船。庭芜觉得自己很倒霉,又很幸运。扶着墙慢慢的走着,南昌井然有序的模样印入眼帘,没有原先京城的人多,可是很有朝气。没走两步,看到了一样熟悉的物事。
红绿灯!是她四姐姐的红绿灯!庭芜快步走到灯下,守灯的人瞥了一眼láng狈的她,没有说话。外地人没见过此物,看热闹的太多,守灯人已经懒的炫耀了。庭芜扶着红绿灯的石台,呆呆的看着。心里默默的数,三十下了,该变绿灯了吧?随即又看到了一个玻璃制的沙漏,沙子流尽那一瞬间,守灯人拉了拉绳子,圆形的架子转了个圈儿,东西走向的马车尽数停下,南北走向的马车轰隆隆的向前,一辆接着一辆,没有尽头。
好壮观!庭芜欣喜的看着满载货物的马车来往,真的不会堵车!看了足足两刻钟,庭芜心满意足的走了。一路上,她看到了一模一样整齐的房屋,屋檐下有奇怪的竹子。直到走到一户人家,见女主人拔开塞子给玻璃鱼缸换水,才知道那是水渠。庭芜蹲在地上看那鱼缸,女主人冲她笑笑:“外地来的吧?”
庭芜听不懂南昌话,也跟着傻笑。一阵钟声敲响,庭芜没来由的一慌,喃喃道:“宵禁了么?”
女主人却是听得懂官话,换成不标准的官话道:“南昌城内没有宵禁,敲钟是要关城门了。城内还是一样的。等下有人点路灯。路灯的罩子都是玻璃,有些有颜色的,点上了可漂亮了!”
庭芜又是一阵笑,这样的鬼主意,还真是庭芳的风格。她的呼吸沉重,女主人问道:“你病了?你打哪来的?没地方去的话就去房夫人的药堂,或是不拘哪个厂子,都会收留你的。来逃难的女眷很多,郡主规定,凡是女眷,凭哪个厂子都有义务收留。”
庭芜好奇的问:“为什么?”
女主人叹息一声:“江西大水,不知死了多少女人。”
庭芜问:“女人不会凫水的缘故么?”她因会凫水而逃得一命,越发佩服庭芳的远见。多年前在家学凫水,她们几个姐妹都很是不愿。周姨娘还讲了好些年的啰嗦,哪知道关键时刻,多一门本事,便直直多了份生机。
女主人笑了:“你这孩子真傻,以往没遭过罪吧?灾年哪有女人的活路?大水才淹死十个,倒有一百个或被卖了或被吃了。南昌城里还好,郡主来的早,旁的地界儿一村村的光棍。可不是见着个女人就要救?你是女的吧?还是长的好的男孩儿?”
活卖或吃四个字好似尖刀扎进庭芜心里,良久,庭芜终是笑笑没再说话。反而自嘲:她现在的模样,还能看出长的好,可真够天生丽质的。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挑着灯,沿着马路一盏盏点上。庭芜不自觉的跟着那灯一步一步的走。忽然,她见到了两座特别华丽的叠了五层的大灯,色彩斑斓、美不胜收。再抬头看,写着“都指挥使司”五个大字的牌匾印入眼帘。庭芜不由的后退了一步,左右看看,躲入了块装饰的石头后面。
她的心砰砰的跳,她可以见到庭芳了,可是她不敢。全身不可抑制的颤抖,见了庭芳,她要怎么jiāo代她亲手杀了庭苗,她要怎么解释周姨娘害死了小八?她害怕看到庭芳鄙夷的眼神,她怕在她身上浇筑了无数心血的四姐姐失望。
我是如此一个龌龊的小人,为了私利手刃堂姐,为了私利坑害安十三。人命是如此沉重,压的她喘不过气来。以至于她与庭芳,咫尺之遥,却是不敢见、不能见!
天空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庭芜只觉得身上又冷又热,难受的蜷缩成了一团。
四姐姐,小七想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庭芜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还是蜷缩在石头后面。手脚恢复了些许力气,很奇异的,她淋了雨又没吃东西,怎么会比先前感觉更舒服了呢?爬出石头,都指挥使衙门口,竟摆了好多摊贩,不过整整齐齐的,并不影响行人出行。庭芜回想起在南昌见到的种种,秩序摆在第一位啊。
路上的人很多,来往的行人中,难免有人看她几眼。南昌是很少有乞丐的,完善的收容制度和qiáng制工作制度双管齐下,有些才记事的孩子好奇的看着庭芜,很快就被他们的父母拽开。
周边的人低低说话:“看,叫花子,要报官吗?”
“稍等一下吧,没准外地来逃难的,过会子自己就走了。”
“也是,要是待会儿不走,见了城管就告诉一声。郡主家门口,有这么个东西多不好看。”
庭芜听不懂南昌话,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他们在说自己。但庭芜毫不在意,她盯着大门口,幻想着能见到庭芳。自己的样子,庭芳应该认不出来,但她可以看一眼。若庭芳能同信上写的那般好,她死而无憾。
随即又觉得自己天真,幼时出门上香,阁老门第,外人且不能随意在门口看见她,何况已封郡主。可远远的看着一个人影,与往日大不同的模样,但那走路的神态不是庭芳是哪个?身边带着几个人,大摇大摆的出来,每一步踩的都是自信飞扬。
庭芜忽然就生出近乡qíng怯之感,在呆在原地与躲回石头后面犹豫不决,就在庭芳即将走过的那一刻,她终是忍不住伸手抓住了她的裙角。君子墨的枪立刻抵在了庭芜的额头,先前就看到一个乞丐蹲在路边,众人并没在意,没想到她竟能如此眼疾手快,吓的君子墨一身冷汗,这要是刺客……
庭芳顿住,四目相jiāo,小乞丐的头发与衣服板结,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瘦削、憔悴、脸上泛着濒死的青灰,可是却异常的熟悉。
“四姐姐……”
一声轻呼,好似炸雷。小乞丐的眼中泪水滑落,把墨黑的脸冲刷出了两条痕迹,浑身湿漉漉的,不用靠近都能感到冰凉。庭芳难以置信的蹲下:“小七?”
庭芜的脸绽开了笑容,她的手在庭芳的袄裙上留下污浊的印记,不好意思的放开。庭芳的脑子嗡的一声,随即伸手到庭芜的腋下,轻轻松松将她托起,转向,背上后背,往医馆狂奔!
庭芜被颠簸的有些难受,可是心里好暖。她一瞬间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她历经千帆,就是想再见她四姐姐一面。那个拉着她的手,把她牵出幼年迷障的四姐姐;泼辣无比,肯冒着得罪嫡母风险胖揍陈恭给她出头的四姐姐。她想念她的四姐姐,想念把她的思绪带离了四角天空,敢想山高水阔的四姐姐!
庭芜低低的笑着,在庭芳坚实的后背上,眼角的余光掠过了人头攒动的店铺,掠过了色彩缤纷的路灯罩,掠过了幼年折磨的她醉生yù死的计算停留时间与车流量关系的红绿灯。夏波光所云的盛世繁华,就是眼前的景象吧?她家姐姐们真棒!
笑完,心中又生出了无限的悲伤。不问缘由,不问来路,四姐姐背着她奔跑的方向,也不需要猜测。她是如此的照看姊妹……庭芜又忍不住哭了,哽咽道:“四姐姐,我杀了六姐姐。”
庭芳的脚步一顿。
庭芜的心底一片冰凉,四姐姐果然生气了。停下的奔跑再次启动,庭芜哭泣着道:“四姐姐,我姨娘害死了小八,对不起……对不起……”
庭芳早已知此事,沉稳的声音响起:“不怪你,别哭了。”
庭芜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四姐姐,我害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我杀了冯慡,用姨娘杀小八的方法……我杀了六姐姐,只因她阻止我逃跑……我就……我还害死了安十三,他喜欢我,我利用他逃跑,他为了救我死了……四姐姐,小七变成了坏人,小七是刽子手,是杀人犯……四姐姐,对不起……”
街上的行人太多,拐入主gān道后,庭芳无法再跑。君子墨在前开道:“让让!让让!”
庭芳的速度降了下来,gān净利落的道:“如果有愧,就好好活下去,将来去赎罪。”对满腹愧疚的人温言相劝,不如指明方向。
庭芜没听明白,她陷在了自己设置的死胡同里,只问:“四姐姐会讨厌我么?”
庭芳斩钉截铁的回答:“不会,四姐姐永远不会讨厌小七。”
庭芜破涕为笑:“真的?”
“嗯,真的。”庭芳坚定的道,“不管小七做了什么,四姐姐都不会讨厌的。”
圈在脖子上的手紧了紧,庭芳听见了耳边的笑声,如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清脆。
一阵从未感受过的疲倦袭来,庭芜的眼皮开始下沉。她用力的睁开,极近的距离,只看得到庭芳的侧脸与长长的睫毛。用脸去蹭了蹭,好软,好暖。
庭芜用尽全力的挨着庭芳的脸,冬日里厚重衣服阻隔了其余的地方,唯有两个人的脸可以肌肤紧紧相贴。温暖从脸部传导到了全身,庭芜恍然间回到了许多年前,斑驳的阳光照进了屋内,尘土在光束中纤毫毕现。她与陈恭一左一右的坐在庭芳身边,眼前是小鳄鱼的计算架。永远写不完的数学作业,摆了满桌,恐怖至极。
陈恭欠扁的声音响起:“我的四姐姐!”
庭芜气的浑身发抖,全身的毛都炸开:“是我的四姐姐!”
“我的!”
“我的!”
“是我的!”
“是我的!”
庭芜睁开眼,赌气的问:“四姐姐,你是不是我一个人的四姐姐!”
庭芳的声音依然利落,只有一个字:“是!”
庭芜彻底满足了,她用黏腻的声调的背了一句诗:“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我见到了,真好。”,而后嘴角微微勾起,在甜蜜的梦中,沉睡。
庭芳停下了脚步,君子墨道:“怎么了?”
庭芳颠了颠庭芜,道:“没事。”却是没再往前,而是掉头往回走。稳健的步伐看不出异常,君子墨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追上。
回程很长,又很短。进到屋内的庭芳只吩咐了一句:“烧水。”就不再言语。她把庭芜放下,紧紧抱在怀中。恶臭刺激着庭芳,提示着她庭芜所遭的磨难。手揉着庭芜结块的头发,庭芜却再也不会露出乖巧的笑。
小七你个傻孩子!我怎么会讨厌你?你怎么会害怕我讨厌你?你若真有那样坏,就不会在雨中不敢近前!
庭芳拂过庭芜微微翘起的嘴角,太容易满足的小七,姐姐宁可你的张扬跋扈从未改变!是我的错,我把你教的太天真,把你拐去了末路。庭芳呜咽着,泣不成声。
小七,小七,小七,小七……活过来……好不好?
姜夫人接到信,急急赶来。庭芳已镇定的指挥丫头们抬水,替庭芜洗漱装裹。只通红的眼睛掩饰不了哭泣的痕迹。姜夫人不曾见过庭芜,陈氏信中也鲜少提及,自是没什么感qíng。可年仅十五岁就命丧huáng泉,难免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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