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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_篆文【完结】(118)

  旗开得胜是该趁势鼓舞士气,沈徽忙成这样想必是顾不上他了,容与环顾帐内,有些意外的发现居然布置得十分齐整,一应物事俱全不说,甚至连伽南香都预备下了,如此用心不由让人觉得一阵熨贴。

  容与虽在驿馆略作休整,到底不曾好好洗澡,便命人先打水沐浴,换上gān净衣裳,自在帐里等待,谁知这一等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外面天光都暗了下来,容与爬起身,林升在外头听见动静,进来先服侍他净面,他便问起,“皇上回来了么?”

  林升点点头,“今晚大宴众将士,前头才结束了,万岁爷这会儿已回了大帐。”

  容与立刻吩咐更衣,这厢才系好披风,帐外突然呼啦啦进来一群人,内中有侍卫也有内侍,打头的侍卫官见了他行礼道,“皇上吩咐,命厂公在帐内休整,无传唤不得擅自走动。”

  容与心下诧异,面上和缓道,“我正要去给皇上请安,怎么,现在这个时候还需要通传,才能面圣不成?”

  “厂公容禀,皇上说了,您违抗圣命,擅赴前线,其罪容后再议,目下因是戴罪之身,是以要卑职等严加看管。”

  “戴罪之身?”还没等容与开口,林升先慌了一慌,“皇上……”到底不能指摘皇帝,便只能把接下来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因素来和御前侍卫有jiāoqíng,如今见他们一个个摆出铁面无私的模样,容与不觉一哂,“既如此,我更该前去请罪,林某本就是御前伴驾之人,万岁爷跟前合该有我伺候着,这负荆请罪也只能亲力亲为。”

  “可……可皇上说了,不让厂公过去的……”一个侍卫小声提醒着,又拿眼睛瞟了瞟长官,其实那侍卫长此刻也正犯难,谁都知道提督太监圣眷隆重,适才皇上吩咐不见时,那语气压根没有一点责备,分明还带着些许yù言又止和无可奈何。

  这差事不好办呐,真拦着不让见,这位横竖是不依的,林容与脾气虽温和,可也是出了名的倔,他认准的事连万岁爷都不好驳回,何况自己这么个小小御前侍卫。

  容与倒是冷静想了想,“既这么,我也不难为你们,咱们各做各的,一会儿我换了林升的衣裳出去,你们守在帐外,只当没看出来。至于其后所有罪责我保证一身担了,林容与说话算话,绝不牵连各位。”

  说罢拱手就是一揖,众人如何受得起他的礼,纷纷还礼不迭,那侍卫长斟酌片刻,勉qiáng颔首,“那便请厂公快着些,趁这会子大帐前头侍卫换班,您也好借着送茶水溜进去。”

  容与忙迅速换了林升的衣裳,将头上玉冠除去,只用了一根素簪束发,步出帐外,一味低头快走,径自往皇帝大帐前去了。

  路上刚巧碰见有人前去送汤水,他走过去悄声道,“给我就好。”内侍见是他,先吓了一跳,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把那食盒恭敬递了过去。

  进得大帐,见沈徽正坐在虎皮座椅上,眼睛盯着沙盘,也不抬头的说,“先搁在一边吧。”

  容与低声应是,趋步走近些,忽然闻见帐内隐约有股子淡淡药味,念头闪过,心里顿时咯噔一响。

  只见沈徽懒懒挥手,“下去罢。”

  此时帐内灯烛大亮,容与就站在沈徽面前,看清楚他的容色带了三分憔悴,不过大半个月没见,那面庞就清减得更显削劲。

  可不是说前头才刚大宴过,怎么反倒气色如此不好,细看那下巴上还长出了一层青胡茬,一望之下,倒是更添几许男人味道。

  他兀自垂手站着,沈徽余光瞧见来人半日居然不动,登时眉头拧紧,仍是不抬首的呵斥道,“听不懂朕的话么,还不退下。”

  容与却在思量,沈徽不见自己,大约是真动了气的,毕竟自己抗旨在前、矫旨在后,论罪就是处斩都绰绰有余。先不提什么救驾心切的话,光凭明面上的罪过,也足够让沈徽替他费思量担待。

  自己惹下了祸,害人家殚jīng竭虑,偏巧又赶在大战在即的节骨眼,一头还要牵肠挂肚,也难怪要消瘦许多。

  他是惯会替别人考虑的,心先就一寸寸地软了下来,既说是认错就该有认错的样子,于是没什么犹豫,他举手加额俯身长躬下去,“臣林容与前来向皇上请罪。”

  第113章 治伤

  话说完,容与心头登时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可身子弯下去有半日,面前端坐的人却一声不吭,既不叫起,也没有出言训斥的意思。

  大概是被沈徽娇惯坏了,容与已记不清多久没行过这么大的礼,只觉得腰身弓着十分难捱,心里忖度着,这局面骑虎难下,还得自己给自己找个台阶才行。

  咬咬牙,他gān脆撩开衣摆,准备对着那心硬如铁的九五至尊屈膝,来个郑重其事的请罪。

  果然双膝还没着地,上座的人便坐不住了,腾地起身,急急低斥一声,“做什么,你起来。”

  说着绕过案台,起手就要拽他,不防才提了一下臂弯,忽然“啊”地一声,倒吸了一口气。

  因着他身子靠近,那股药味愈发清晰可辨,容与立时忘了什么戴罪请罪,直起身子反手扶住他,“皇上是不是受伤了?”

  目光相接,沈徽犹自冷着脸,可眼神却开始躲闪,“谁许你来的,不是教你待在帐子里……朕的侍卫连个人都看不住,全是废物,非得狠罚一批才算完。”

  “是我自己定要来的,和旁人无关。”容与替无辜被骂的人解释完,仍旧不依不饶的问,“皇上不见我,是真动了气,还是因为受了伤不想让我知道?”

  沈徽被他一说,满脸不自在,伸手摩挲起鼻翼,“你别瞎猜,哪儿有什么伤。”

  分明是扯谎,打一进帐子他就闻见药味,现在两个人挨得这样近,他甚至还能闻见沈徽身上有淡淡血腥气,更夹在着一点令人不大愉快的气味。

  容与蹙眉正色道,“给我看看,到底伤成什么样。”

  那语气根本不容人置喙,沈徽微微诧异地抬眼看他,面前那对澄澈眼眸闪着剔透光亮,内里写满牵挂。

  曾经是多么被动内敛的一个人呐,历经了岁月波折磨砺,已在不知不觉间蜕变得沉稳坚毅,尤其是骨子里那份胆识和担当,让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着实心生爱重。

  禁不住再去细看,虽然是休息过了,可脸色还是现出苍白,毕竟千里迢迢不分昼夜的赶路,方能成功阻止女真人前来合围。若论这份孤勇,比朝堂上多少自命为君子,自命为忠臣良将者更可堪书写,或者,更堪大书特书。

  他做的这些全是为了他,沈徽明白,又怎么忍得下心再去怪他。若说有,也不过是心疼他从来不惜力,从来不懂得爱护自己。

  “我……”眼见着瞒不住,沈徽轻描淡写的承认,“就是今儿晚上犒赏三军,趁着人多混进来了一个低阶军士,那人是辽藩派来的死士,借着敬酒,冲朕放了冷箭。幸而卫延被你打发来护卫,替朕挡开了,只是那人用得是连珠驽,到底还是中了一支在肩头上,不要紧的,伤势很轻,医官早就处理过伤口了。”

  “你就为这个不肯见我?”容与皱了皱眉,不由分说拉起沈徽走到chuáng边,又按着他坐下,“随军医官什么水平,我还不知道么,别小看箭伤,处置不当也会惹大麻烦,让我先看看伤处。”

  他自有他的担忧,这年头缺医少药,沈徽又不像现代人打小接种过破伤风疫苗,行军路上卫生条件有限,细菌又多,万一感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架不住他突然qiáng势起来,沈徽竟鬼使神差觉得心虚,一面期期艾艾,一面听话的褪去衣裳,袒露出左肩。

  “你看了别怕,真没事的……”

  衣衫滑落,露出刚劲削正的骨相,皮肤纹理细腻如织,可惜光滑柔嫩处被包裹上了白布,还有斑斑血痕渗透出来。

  容与轻柔地打开包扎,触目可见拇指大的一个血dòng,不过匆匆瞥一眼,心即一沉,最担忧的事果真发生了,伤口四周已有些感染化脓。

  不理会沈徽絮絮叨叨说些不碍事的废话,容与嗔看他一眼,想了片刻,“这么着不成,还须再清gān净才行,我替你重新清洗包扎。”

  说着起身,扬声叫了外头内侍进来,吩咐去取gān净的棉布、小剪刀,最好是女红用的那种,无论去城里借也好,去外头现买也罢,务必一刻钟内送到,再烧好滚热的水,预备几个炭盆,把炭火烧得旺旺的,另叫人速去备一碗麻沸汤。

  沈徽听他安排得细致有序,却独独没有传医官前来,不禁奇道,“你真要亲自给我处理伤口?”

  容与转身看他,笑了一下。这原就是他的老本行,清疮这种小活儿,对任何一个普外科大夫都是小菜一碟。只是多少年没做过了,也不知手艺生疏了没,更想不到他第一个练手对象,居然会是沈徽。

  点点头,容与说是,“别人弄的我不放心,别问我为什么会做,我大约……也只会为你做这样的事了。”

  沈徽被这温柔的腔调震了一震,便呆呆端详他,甚至忘了去思考,清理脓疮原本是会很疼的。

  倒是看着那碗浓郁、散发着古怪味道的麻沸汤,沈徽犹豫了,嫌弃的蹙起长眉,“我不喝这个,你自做你的,这点疼我忍的了。”

  容与怔了下,也有点怀疑古代这类麻醉药是否有效,“那就先放着,一会儿疼得厉害要告诉我,咱们再用药不迟。”

  他哪里知道,沈徽不肯喝药,是不想失去意识昏睡过去,以至错过看他如何处置伤口。对沈徽而言,这原是极为新鲜的体验,新鲜到足以让他暂时忽略自身ròu体的疼痛。

  期待没有落空,四下里都安放了灯烛,足够容与看清他的伤处,也足够他看清容与脸上认真的神qíng。

  那眼帘低低垂下来,乌黑的睫毛密而长,被灯光镀上一层金色,每一下颤抖仿佛都能震撼魂魄。为着这刀裁的鬓角,出挑的眉目,还有凝视自己一丝不苟的双眸,他简直可以忘却,因小剪子剪除脓疮带来的阵阵刺痛。

  不知不觉汗如雨下,沈徽端坐着努力保持一动不动,似乎动一下就会破坏掉这样的氛围,他早就说过,林容与专注做事的样子,简直美不胜收。

  等到清完脓疮,容与抬眼去看时,才发觉沈徽的汗顺着额角滴滴答答在往下淌,心里顿生不忍,“我帮你把创口fèng合,这样才能愈合得更快,等下会疼一阵子,还是把药喝了罢,多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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