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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_篆文【完结】(146)

  林升四下看看,也笑了出来,笑过之后还是正色道,“您是自请来此的罢,若是依万岁爷的心思一定不会主动放您来。其实他应该也舍不得您……可这会儿降了职,赋闲在此,那些人就能放过您了?说句不中听的,他们巴不得整死您呢。”

  容与点点头,想了想告诉他,“我被贬黜,从此远离京城,远离皇上,便再也掀不起什么风làng。虽然人还活着,但对于他们来说,没有圣眷,丧失权力的林容与,和死了也没什么分别。”

  林升思量了一阵,慢慢明白过来。容与又问了他一些吴王的近况,闲谈一会,林升便说要帮他整理带来的东西。

  看着他和方玉两个有说有笑收拾带来之物,容与心里忽然有种安宁的踏实,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身边之人不曾变过,有些qíng谊也一直都在。

  收拾得差不多了,林升便把带来银票和他从前整理过的账册拿给容与,其时一直没认真留意过自己有多少钱,如今仔细一看,容与不觉惊了一跳。那是个挺庞大的数字,一瞬间让人又有种富贵忽至,不知所措的茫然。

  “你可真是有钱人,难道这些年都没处花钱不成,竟能积下这么多。”方玉翻着银票笑叹,“这回好了,咱们在这石头城可是衣食无忧了。”

  林升轻嗤一声,“你看你这点见识,何止衣食无忧,今后想要什么,你只管和大人说就是了,他肯定会满足你。大人在花钱这方面一向疏散,xing子又冲淡,若是靠他自己,只怕这辈子也花不完这些钱。”

  容与听过一笑,“以前是真没处花,也没什么机会出去置办东西。如今倒有闲qíng了,看来我这后半辈子,就要致力于如何把这些钱花光了。”

  说得他们都笑起来,只是细看之下,亦能察觉林升的笑容里,隐约透着些无奈的感伤。

  容与对他们说,“往后也别叫我大人了,这么生分的称呼怪没意思的。叫我名字,或是哥哥都可以。”

  二人相视看看,欣然应允,此后林升便唤他作哥哥,方玉则还是以名字来称呼他。

  林升因告了假,陪容与住了几个晚上,后来在他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之后每隔上一段时间必会来南京看看他。

  容与平日无事只在还砚斋闲坐,读书写字,更多的时候是描绘一幅心中想象的山水画。这些事,他做得专注,往往会耗费一天时间,再抬头看窗外,已是画堂烟雨huáng昏时了。

  篆香烧尽,月上帘钩,这样清静的日子过得缓慢,似庭前溪水静默流淌,等到一卷东风chuī绿园中的柳丝,chūn雨浸润斜阳外的芳糙,他已将宅中所有画屏都完成,每日更得闲qíng立在廊下,感受杏花零落,燕泥飘香。

  如此恬淡岁月,当真一切都好,惟有心中牵挂时时发作,还有那随着huáng梅雨季到来而愈发折磨人的腿疾,委实有几分难捱。

  南京城接连数日yīn雨连绵,白天犹可,一到晚间钻进沾上湿气的锦被,膝盖处便漫生出延绵不断的酸楚,渐渐演变成一种噬骨般的剧痛,令人夜不能寐。

  容与时常辗转至天明,坐卧不宁。一日夜半,疼得实在难以忍受,不得已他起身点亮房中烛火,yù烧些热水,取巾帕来敷腿。

  这一番折腾倒惊动了方玉,她披衣进来,见状忙教容与去chuáng上坐着,自己脱了锦缎披风,打水热帕子。

  “对不住,吵醒你了。”深更半夜要人服侍,容与过意不去,只好向她说抱歉。

  方玉瞥了他一眼,不在意道,“我本来就睡不着。你动作那么轻,生怕吵到我,哪里就真能听见呢。我只是刚巧出来,想看看那园子里的杏花被雨打成什么样了,才瞧见你屋子里的灯亮了。”

  心下稍安,容与因问她,“你时常睡不好么?还是因为来了这边不习惯。”说完,他顿时又想起来,她本就是南边人,如何会不习惯呢。

  方玉也想到了,讥笑他记xing差,又自嘲地笑笑,“从前那么多大事要你记呢,哪儿还想得起我来。”

  容与一晒,垂目笑笑。方玉大约怕他尴尬,又道,“你腿上的毛病确是好不了,可不能总这么自己生捱着,回头我去管御马监的人再要些炭来,烧上火总能好过些。”

  容与笑说不必,“这都chūn天了,早就不供应炭火。我看这季的雨也快下完了,再忍两天无妨的。”

  方玉无语,只gān瞪了他两眼,却也瞧不出生气,半晌幽幽一叹,“你可真能忍。”

  “我?”容与轻声笑笑,“我前半辈子过的也算顺风顺水,真没什么需要忍的事。”

  方玉毫不犹豫白了他一记,嗤笑道,“是么?那这病根怎么做下的?为何你正意气风发的就被降了职,发落到这里来?”

  容与一窒,接不上她的话,半晌低下头,尴尬的笑笑。

  “你也是个痴心的人。”隔了好一会,她忽然说了这一句。

  容与淡淡一笑,扭头望向别处,佯装听不出她话里的一丝幽恨,没问她为何用这个“也”字,和那另一个痴心人究竟是谁,不必详述,他心里其实都清楚。

  过了几日,天气终于放晴,温润的空气间弥散着花香。容与寻了个藤椅坐在园中,看明媚暖阳之下,落红满地遗撒。

  方玉正拿了只扫帚在清理一地的花瓣,见她过来,容与待要起身,又被她按在椅子上,只说让他心晒太阳就是。

  “再添些人手罢,你一个人忙里忙外太累了。”容与确实有些怕她累着。且从前没概念,这会儿出了宫自己过日子,才发觉此刻自己的心境当真是百无一用,居家庶务一窍不通。

  方玉摇头,不忘奚落他,“有什么累的?统共就两个人,两张嘴,你又挑食,爱吃的东西都有限,最是省事儿。倒是你,成日甩手掌柜似的,账上的事一应都不问。也真难为你,怎么当了那些年的掌印?还顶着全天下最会给皇上赚钱的名头。那人究竟是你不是?”

  一句话噎得人没词,容与涩涩笑道,“能医不自医嘛,这些年也累了,你就让我偷个懒罢。”

  “是被骂累了罢?”方玉紧着补了一句,又看他一副慵懒、满不在乎的模样,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慢慢地扫着,将那些花瓣都归拢在一处,然后用手捧了一点点丢进水里,之后站在池边上静静看落花逐水,自有一种闲愁万种的风流。

  “你瞧它们,昨日在枝头开的正好,一夜风雨,今朝就委顿在地,丢在那水里,还不知道会流到哪里去。花如此,人亦如此。”她忽然说,那细细幽幽的一叹,似游丝飘飘袅袅,轻软的融化进chūn风里。

  “花落了明年还能再发,人虽不能重活一遍,但当下的生活总还是能把握。年年落花风雨伤chūn,不如怜取眼前景致。这些幽思偶尔发发,还是端看你如何排遣了。”容与如是安慰。

  “怎么排遣?”她转身看着他,低眉笑了,“我没你那么好胸襟,总能释怀。”

  容与索xing开怀一笑,“我这也是被bī无奈,不然总想着那些不痛快的事,早晚呕血三升。”

  说得方玉也乐了,过了一会又看着他,蹙眉问道,“说是怜取眼前,你倒有认真看过么?你且说说,我有什么变化?”

  容与一愣,凝目看去,见她梳了牡丹发髻,那发式颇为繁复,墨云式的乌发上只别了一支步摇。

  看了片刻,忽然意识到她已将少女的发式换成了妇人的样式,他于是含笑,告诉她这个新发现。

  “一晃我也三十多了,再梳个姑娘的头真说不过去。”她轻拂了一下云鬓,笑着问,“我这样,好看么?”

  她站在那树荫底下,一缕阳光透过枝蔓斜斜的洒在她脸上,照得她的面容熠熠生姿,有些像庙里菩萨身边镀了金的龙女像,华彩斑斓,却更为鲜活生动。

  “好看。”容与颌首,诚实回答。

  她灿然一笑,注视他良久,笑容一点点收敛,“总归没你心里的那个人好看。”

  说完,她不再理会容与,又拾起扫帚,转身去扫其余的落花。

  唇角的笑随着她的话消散掉,一阵空幻的感觉漫上心间,转顾那些落红,不由又想起,千里之外chūn色无边的京畿……

  上林苑的jú樱盛开了,只是不知谁会陪在他身边饱览三chūn盛景,谁又会为他在起风时披上衣衫,站在他身侧,为他稍稍阻挡一下料峭的chūn寒。

  第139章 岁月有qíng

  生活总有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这一年夏季,容与在南京迎来了另一位故人,王玥。

  那日正在还砚斋闲坐,画着庭前芭蕉,耳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却不似方玉那般步伐轻盈。

  他抬首,一下子对上王玥疏朗的笑容,瞬间几乎怔住,旋即反应过来,当真是既惊又喜,一支笔啪地一声,落在尚未完成的画卷上。

  “容与。”王玥上前握住他的手,许久不见,他亦有几分百感jiāo集,竟不知接下去该说什么。

  容与回握住他的手,两厢对视良久,都不禁笑了起来。其后才请他坐了,自去煮茶招待他。

  “仲威怎么来南京了?”

  王玥微微一愣,然后摇头笑道,“看来你真当起富贵闲人了,两耳不闻窗外事,连朝中什么风向都不知道。今岁chūn,我被皇上下旨贬到南京兵部做闲散侍郎。前几天刚到任,这便赶来看你了。”

  容与一惊,沈徽一向信任王玥,何故如此?心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问,“仲威此番遭遇,是否受我连累之故?”

  王玥坦诚地点点头,复又摆手道,“也不尽然。明面儿上是说我和你结党营私,我呢,就是你任用的那个jian佞,这话说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你遭贬黜,他们岂能放过我?皇上也被他们闹烦了,索xing就打发我过来,一则是避避风头,二则嘛,怕是也有让我来给你做伴的意思。”

  他说的轻松,可容与知道他是有理想抱负的人,平白受自己连累赋闲在此,想必心qíng一定不会好。

  这么想着,越觉过意不去,容与当即起身向他长揖,面含愧意道,“累你至此,真是对不住了。”

  手臂一紧,王玥已抢上来扶住了他,神qíng十分不忍,连连摇头,“这是何苦,我自愿与你jiāo好,也从不瞒旁人,满朝文武皆知此事,早晚会有人拿这个做筏子。我亦早知会有这一天……又怎么能怪你呢。”

  扶起容与,他愈发正色道,“你且放宽心,我来南京未必是坏事。如同皇上放你来此地一样,都是想要保护咱们。你就不要再为此自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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