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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_篆文【完结】(5)

  秦太岳一笑,答得却很谨慎,“让皇上由此心生猜忌,这是个有用的办法。只是,仅这一项,也难撼得动他。”

  沈徽点了点头,“今年秋闱武选之后,宫中会再进一批的侍卫,倘若我估计的不错,以皇上现在的心境,一旦起了防范之心,就会加意留心自己的安全,势必将武力最qiáng的人选在身边。舅舅可适时进言,恐建福宫在守卫上会有所削弱——首辅大人如此关心秦王安危,不会让皇上更生怀疑么?”

  秦太岳微一沉吟,“如此一来,的确会加深皇上的防范之意。”

  “还不够。父皇多次提及,他最不喜的就是大哥朝三暮四对元妃寡qíng。听说大哥近日又网罗了几个男孩子,我们不如索xing再送他几个好的,叫他镇日可以在宫里胡天胡地。父皇如有若惩戒或申斥,大哥必是要装可怜博同qíng,至于私下里,难保会有怨怼。我在他宫里安cha了那么多年的人总该派上用场,只要他口出怨怼之语,父皇便会知悉,从而更生芥蒂嫌隙。”

  秦太岳沉声道,“从外廷到内宫,明着捧他,实则是让他更快失去君心,老臣省得。我即刻便去安排,定会照殿下的意思办妥。老臣还有话提醒殿下,这些日子以来,殿下风头出的也够多了,最近宜少言少动,无事便在宫中静心休养,多做些皇上喜欢的事,只当养xing了。前朝有什么动静,我自会着人告知殿下,外面一切有我,务请殿下放心。”

  沈徽沉默良久,站起身来,朝秦太岳一揖,“舅舅jiāo代的,我都记下了。”

  秦太岳连忙起身还礼,随即告辞出来。

  沈徽送至门口,好像突然想起什么,状似不经意的笑说,“日前抄李琏家,我见有一副仇十洲的贵妃晓妆,知道舅舅爱他工笔,我已着人留下,近日会送去府上。不值什么,给舅舅当个玩意儿吧。”

  秦太岳闻言微微抬眼看他,眼中皆是笑意。低声道了谢,便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怀风和容与见秦太岳离去,忙跟进屋内。怀风阖上门问,“殿下是打算对那位动手了?”

  沈徽睨了怀风一眼,“什么动手不动手的,只是不想一味耗着,如今年纪也大了,万一皇上要赐婚,我应承了舅舅的事倒不好办了。”

  怀风抿嘴笑了一阵子,“殿下还说呢,秦大小姐真是惦记您,今儿早起又让人送信进来,她也有趣儿,这信倒不托秦大人给您。”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笺信来。

  沈徽当着怀风的面拆了,故意道,“写的什么,念给我听。”

  怀风当场脸色微红,踅身往后退去,“您又逗我,臣可看不懂您二位那高深的用词儿,臣这辈子大约也就是个舞枪弄棒的粗人了。”

  沈徽收了笑,不满的哼了声,“你今年都十七了,比我还大两岁,少装什么都不懂。还有,让你没事的时候多读书练字,你哪样儿gān了,怨不得管个重华宫都这么费事。”

  怀风一点都不急,曼声道,“殿下您手把手教的,臣也算侍卫里头能写会算的了,比那些个内侍又不知qiáng了多少。宫里规矩内监不能识字,除了十二监掌印秉笔、佥书,下剩的那些也还不如臣呢。”说着瞥了一眼容与,指着他道,“不过您看,总还是让您找着会读书识字的人了。”

  怀风的话,适时提醒了沈徽,他将那信笺展开,随手扔给容与,“念给我听。”

  这是秦太岳的女公子写给沈徽的,容与心里觉得不妥,奈何已将信接在手里,只好低下头去看。

  一看之下,顿时惊讶万分,心中狂跳,努力稳了稳声气,才轻声念道,“细雨湿山茶,红艳小园香彻。记得隔年心事,又上元佳节。羹汤仍试小团栾,美意凭谁说。且待烟花散后,看月明微缺。”

  念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禁不住看向沈徽。后者面无表qíng,沉吟良久,随口道,“会填词么?”

  容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应道,“略懂一点,填的不好。”

  然而这话一出口,他立刻就后悔了。

  沈徽神qíng漫不经心,“和一阕,仿了我的字誊抄好,别让我再费事写一遍。”

  刹那间,容与只觉得窘迫感铺天盖地般袭来,简直令他无处藏身。

  第5章 立储风波

  几日后,皇帝循例在太液池畔设夏季宫筵。

  宫中排筵,自有章程定式。譬如着装,沈徽换了亲王红罗常服,头戴翼善冠,正由容与服侍着,为他束云纹玉带。

  近身伺候穿戴,鼻中闻到的都是他袖袍间散发的沉水香气,容与见他身姿挺拔,自己虽垂首弯腰,也不禁在心里比量了一下,暗道,沈徽该是高出他有半个头。

  其实论年纪,他比容与还小上一岁。

  这个年代营养还是跟不上,人们个子普遍都没有那么高。容与因生活在内宫中,伙食比外头寻常百姓还要好些,自然也还是不能和皇子膳食相比。

  前世他是借着大学食堂那点可怜的油水,才将将长到一米八,这一世无论如何达不到了。照镜子时,他目测过自己的身高,大约也就在一米七四左右,因为瘦,会显得稍微高一些。

  无论前世今生,他都有着少年人清瘦的模样,连身形都是细胳膊细腿,为此从不觉得自己好看,可旁人都说他眉眼有难得的剔透gān净,用义父高淳的话说,是温润的好似一泓秋水。

  然而平心而论,容与更喜欢轮廓硬朗的感觉,就好比眼前这张年轻英俊,美得有些冷峻的脸。

  收拾停当,借着整理仪容再端详眼前人,五官jīng致,棱角分明。身形高昂笔挺,因常年习武,练就宽肩细腰,配上笔直修长的双腿,眉宇间蕴藉的冷肃,愈发显出少年人的锐意锋芒。

  虽然xingqíng难以捉摸,但不失为赏心悦目的美男子。

  容与打理完毕,无声地退到一边。他不是花痴,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对于美的人和物能够欣赏就好,不存在任何非分之想。

  至傍晚时分,一轮圆月初升。上林苑中已是流光溢彩,宴席摆在太液池畔,周遭有碧波浩渺,烟柳云霞相伴。

  容与站在沈徽身后,为他斟酒布菜,远远地能听到湖心亭中传来的笙管丝竹之音,十分清雅悠扬。

  沈彻坐在御座东首处,一样的亲王服制,因神色间韵致不同,便流露出一股别样的明媚。

  相比于沈徽,他是看上去更为温暖的人。只是他身旁的秦王妃表qíng落寞,和那一身天家富贵气派相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因京中三品以上的官员悉数到场,从高台上望下去,倒也有人头攒动之感。台上的沈徽只安静坐在西首位置,摆弄杯盏等候皇帝到来。

  安静终究只是表象,容与站在他身侧,看得分明,沈徽在端起酒杯的一瞬,与台下坐着的秦太岳极快的jiāo换了一个眼神,一饮而尽后,清浅笑意渐渐弥散至他的唇边。

  待升平帝驾到,所有人起身跪拜。皇帝这厢徐徐坐定,一再宽仁慈爱的表示今夜虽为国宴,亦同于家宴,如今天下太平,民生富庶,皇室感念众臣工平素辛劳勤勉,望能与在座各位共襄盛举,永葆大胤江山千秋万载。

  众臣纷纷举杯与皇帝同饮杯中酒,不等落座,秦太岳又开始一轮歌功颂德,众人见他作态,少不得又一边附和,一边叩拜行礼。几次三番,弄得所谓“家宴”依然在彰显皇室尊荣,隆重非凡。

  好容易把吉祥话都说完,众人才陆续落座,宴席便告开始。

  酒过三巡,忽见太常寺卿越众而出,颇为郑重道,“盛世无饥馁乃万民之福,如今又有秦王殿下敏慧仁孝,体恤臣工,堪为表率,臣等感怀皇长子德配天地,值此佳筵,愿恭祝殿下寿运绵长福德齐天,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这一拜,牵扯出一串不尽相同的反应,有人即刻跟随,也有人左右张望一番起身,更有人期期艾艾,似乎有些不大qíng愿。

  从众心理的人还是占了多数,片刻之后,下头已跪了有半数之多,齐齐对着秦王行开二跪六叩的大礼。

  沈徽依然稳稳地坐在位子上,神qíng恬淡,对朝臣的恭贺之词恍若未闻。

  容与却留意到,皇帝的手在碰触酒杯的一瞬凝滞了一下,再看沈彻已面露自得之色,俨然像是在坦然接受众人参拜。

  等到众臣行礼毕,皇帝沉声问,“卿等是以何礼参拜秦王?”

  太常寺卿拱手道,“臣以为秦王乃皇长子,故以东宫之礼参拜之。”

  皇帝凝神片刻,冷冷道,“朕尚未立储,国朝此刻并无东宫。”

  此时有人站起身,朗声道,“皇上chūn秋正盛,然为千秋万代之基业,宜早日立储,臣等恭请皇上册立秦王为太子,以正国本。”

  容与细看说话之人,身形挺拔俊秀,认得正是大理寺少卿裴炎琦,因其人是升平三十六年的殿试三甲第三名,且多次出入内廷面圣,所以容与对他并不陌生。

  皇帝眉间微蹙,已隐含一丝愠色,“立储之事,容后再议。秦王此刻并非储君,以东宫礼接受卿等参拜,是为僭越。这是你授意他们这般行事的?”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沈彻说的,皇帝没有转头看他,但语气中责备之意甚为明显。

  沈彻被问得一慌,忙起身道,“儿臣,并不知道臣工们yù做此举,这,并非儿臣授意,儿臣对此一无所知。”

  此刻沈徽眉间,恰到好处的浮上一层焦虑担忧,跟着起身下拜,对皇帝恳切道,“父皇,臣工们此举应属自发,皇兄显然并不知qíng。”

  皇帝轻轻抚着手中的玉杯,眼中的寒光恍若九天玄月,“并不知qíng,那就是群臣的意思了,看来这僭越之罪,倒安的委屈他了。”

  沈彻满脸惶恐,站在原地愈发尴尬,额头上已有细细的汗珠冒出。

  容与猜想即便沈彻再不通庶务,此刻也该明白皇帝对他已有不满。果然见他思索片刻,不得已俯身叩首,声声恳切请罪。

  有片刻的沉默,皇帝没有叫起两位皇子。半晌,他看了一眼顿首在地的沈彻,寒声道,“你今日cao办宴席,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整个园中异常安静,秦王沈彻身子轻轻摇晃,身旁的内侍急忙上前扶了一把。

  容与也抢上去两步,搀扶正yù起身的沈徽,顺便留神观察,看见一抿浅笑徐徐漫上沈徽的眼角。

  一场盛宴,看似还在继续,其实却早已戛然而止。

  大筵过后,秦王沈彻躲在建福宫闭门不出。朝臣们试探了一回,深切领会到圣意,暂时没有人再敢贸然提立储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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