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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_篆文【完结】(52)

  沈徽对他有希冀,他很清楚,一次次把他推到权力中心,风口làng尖,除却让他无可退却无法逃离,也有所谓栽培的意思。皇帝要一个能替他冲锋陷阵,替他制衡臣工的亲信内臣,那么这样的人,注定是不能够心慈手软。

  所以他只能硬起心肠,qiáng迫自己去面对,何况即便不听不看,此间事,早晚也一样会存在发生。

  只是看着堂下血ròu模糊的人,确实有那么一刻,令他联想起了史书上记载的那些酷吏,他甚至悲哀的觉得,也许沈徽心目中希望的他,也正是那个样子吧。

  徐阶终是没能熬住酷刑,第三次被冷水泼醒后,他挣扎着开口,断断续续的告饶,恳请容与让他说出廖通贪墨之事,并坦言他手中握有全部证据。

  待徐阶画押毕,李琏将其暂时收押,容与方回至驿馆,折腾了一晚,此刻已近三更时分。推门而入,第一眼先看见了方玉,她神色怔怔的,像是枯坐了许久。见他进来,登时跳起来,飞奔着跑到他面前,差一点就撞进他怀里。

  容与手上一僵,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半步。方玉浑然不觉,抬眼打量他一刻,神qíng关切的问,“大人累坏了吧,脸色这么不好?”

  想必是观刑之后遗留下了些许苍白惨淡,容与随意的笑笑,“我没事。你怎么还不去休息?这些天,徐阶有没有为难你?”

  方玉摇着头,面有得色,“我把他耍的团团转,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我告诉他,要是想纳我为妾,须得依足了纳妾的规矩,我带了那么多家资可得算做贵妾才行。我还告诉他,没正式入门前,绝不会和他有苟且之事,他听了头点的像捣蒜似的,什么都说好。大人,你说我聪明么?”

  这些事,容与早听卫延汇报过,此刻证实她确是无碍,心里还是一阵松快,至少这一晚总还有一件令人喜悦的事。

  看她犹自一脸兴奋,他淡笑着劝她早些休息,养好jīng神要紧,她诺诺称是,却又半晌都在站在原地,反复叮嘱他不可熬夜写奏折,流连半日,才挪着步子,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等人走了,林升打水进来,一面铺开被褥,一面感慨,“她这个人qíng儿,您算是欠下了,日后恐怕够您还的。”

  容与净过面,负手站在窗边,点头道,“是有个有qíng有义的姑娘,我会照顾好她。”

  “有qíng不假,有义未必。”林升转身,一脸认真,“她一个女孩子,哪儿知晓那么多大义,您不会看不出来,她这么做,为的是什么吧?”

  他皱着眉神qíng严肃,容与端详片刻,忽然意识到,他今年十五了,在这个时代已算是个大人,懂得的事儿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能理解,人和人之间复杂的qíng感纠葛。

  微微一笑,容与开诚布公的说,“她孤苦无依,一时错把我当成可以托付之人不难理解,等她遇到自己的良人,就会把我忘了的。”

  这话像是在宽慰林升,其实何尝不是在宽慰他自己。

  “我瞧着她是真心对您,大人要不要考虑考虑,她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又会照顾人,您生病那会子她那么细心体贴,为您快点退热,她一个女孩子家那般拼命,说起来,我可真是自愧不如。”

  听他话里有话,容与蹙眉问,“我生病时她做了什么?”

  “啊?这个啊……她原不让我说的,不过做都做了,不替她说出来岂不是枉费了她一番心意。”林升略一迟疑,坦言道,“您那会儿烧的神智都不清楚了,身子像火那么烫,她说要让您舒服些,就只穿了单衫去外头冻着,等身子冻透了才回来,贴在您身上给您降温。她说,这是学荀粲卧雪的法子。当时我怎么劝都劝不住,也亏得她年轻底子好,要不且得做下病根。”

  回想病中意识朦胧时,感受到的那一片冰凉润慡,竟然是她!

  容与愕然,方玉说是在学荀粲,可荀粲卧雪是为给发热的妻子降温,夫妻之间肌肤相亲不算什么,可她呢,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舍得下自己,做出这样亲昵举动,莫非真把他当成丈夫一样来看待?

  思量再三更觉得迷惑,别说他喜欢的是男人,就说此身已是残缺不全,怎么还会有女孩能对他这样人产生兴趣?!

  “大人,看来您是真不喜欢她了。”林升望着他兴叹,“人家这么拼命,又是qíng真意切,要是换做是我,这会儿听见实qíng也要脸红耳热,您可倒好,脸都白了……可您当初既然收下她,就该想到有今日。反正她也是养在宅子里,以后时不常回去,拿当她个菜户不就结了?将来宫里头要好的,您再挑来,这样宫内宫外您都有个伴儿,不好么?”

  容与摇头,“我没想过和女子结成伴侣,即便只是挂名的,也没必要耽误人家幸福。这样的伴侣,我做不来。”

  “那有什么的,十二监那些大太监,哪个外头没有伴儿?宅子里养了多少年轻姑娘呢。别说耽误人,要是想的话,法子也多的是,前阵子还听说孙传喜给他那宅子里新进了一批狎具……”

  容与不想听这个,扬手打断他,“别人怎么活我管不着,我只能管住我自己。”

  见他一脸尴尬立在那儿,容与缓了缓声气,“你是怕我寂寞,我懂。可人生在世,也不是只有感qíng这一件事可解寂寞。况且人心的债,我不敢欠,因为我知道自己还不起。”

  林升沉默的看着他,原本眼里还闪着一点光亮,可随着他斩钉截铁的话,终究还是一点点,黯了下去。

  第54章 离间

  徐阶的供状可谓事无巨细,加上手上确有明证,一经抛出,足以令廖通手下官员谈之色变。既知廖通大势已去,众人都不再犹豫,随后举证贪墨的证据纷至沓来,人人唯恐落后。

  当然举证之时,每个人都不会忘记痛陈,自己是被威bī利诱才会参与其中,至此,廖通算是陷入树倒猢狲散的境地了。

  “这些人的嘴脸也真够瞧的,廖通得意时,没少跟着捞好处,现下恨不得撇的一gān二净。还是读书人呢,简直无耻下作。”林升满腹鄙夷,皆因至今对文人仍怀有深深的怨念。

  容与一笑,“读书人也是人,更懂明哲保身。白乐天的诗说得极明白,太行之路能摧车,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峡之水能覆舟,若比人心是安流。人心反复,可见一斑。”

  林升皱了眉,“大人这样说,好像很不相信人心似的,您会不会,也不信我呀?”

  “那倒不至于,我难道不是一直很信阿升?”看他一脸焦虑,容与温言道,“只是如果有天我的处境很糟糕,人人厌弃,我倒是希望你不必执着,能顺应时势保护好自己。我可是很想看到,你能平安顺遂的度过这一生。”

  林升怔了下,亟不可待的说,“可我都说跟您一辈子了,您要是顺,我自然也就顺。您要是不好,我怎么也都好不起来,那时候还怕什么?倒不如伺候着您,咱们相依为命罢了。反正我也没有别的亲人,在心里,早就把您当成唯一的亲人了。”

  容与听得一笑,禁不住逗他,“既如此,先叫一声哥哥来听,我便信你说的。”

  这下林升红了脸,垂着头,半日嚅嗫不语。

  容与走近他,像初次见到他时那般,弯下腰看着他的脸,“我只有一个姐姐,自从她不在了,我也就没有亲人了。小时候倒是一直盼望能有个弟弟,和我一起玩儿,可惜这个愿望没能实现。如今对着你托大一回,你若嫌弃,就当我没说过吧。”

  林升瞪圆了眼睛,一径摇手,“您说什么那,我,我哪里配嫌弃您?我只是,只是不好意思。您可是两京内廷掌印,国朝内相,我怎么能当您的弟弟……”

  “盛名之下,其实难符。”容与半叹半笑,耸耸肩道,“何必在意那些虚名,你只要记得,我是林容与就好。”

  说着向他伸出手,林升迟疑的触了一下,又看看他,终是用力握住,低声唤了两个字,“哥哥。”

  “大人和阿升在做什么?”方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倚在门边,手里捧着一沓奏本,“这是皇上发还的折子,还有今儿的邸报,请大人过目。”

  一面递给容与,她一面轻笑着问,“我怎么恍惚听见,阿升叫大人哥哥呢,许是我听错了?”

  “没听错,我才刚认了大人做哥哥。”林升心qíng好,得意的冲她扬了扬脸,“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试试,说不定大人也准你这样叫他呢。”

  方玉原本眉眼含笑,听见这句,顿时蹙了一下眉,抬眼看了看林升,没有说话。

  心念一动,琢磨着这办法不错,容与淡笑着试探,“哪儿有什么准不准的,我原本就当你是妹子,你若是愿意,叫一声哥哥,我也只有欣慰罢了。”

  果然一抹愠色掠上眉梢,方玉勉qiáng笑了笑,依旧不接他的话。

  容与暗暗探口气,态度他算是表明了,事qíng却不能一蹴而就。待回京后,还是先替她寻些清白可靠的人家,再徐徐劝诱吧。

  放下心结,索xing专注拿起邸报来看。大胤邸报如今皆由通政司定期发布,记载内容多为皇帝谕旨、诏书、以及臣僚奏议诸事,可说是代表政府的官方报纸。

  匆匆一扫,一则任命官员的消息,令他眼前一亮,正是沈徽日前擢升扬州学政阎继,为两淮都转运盐使兼督察院盐课御史。

  他终于做了决定,颁发了这道谕旨,容与快慰之余,也能想见个中艰难,这么重要的位子给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学政,沈徽要面对的当是满朝文武的质疑,尤其是以秦太岳为首的内阁系官员,一定为他没能指派自己的人暗自不虞。

  这一场朝堂上的嘴仗打下来,还不知是怎样的心神俱疲。

  至于发还的奏折内容并无特别,朱批只道令他仔细清查廖通家产,并将其押解回京,jiāo由法司会审。

  赈灾和廖通之案俱已了结,那么也是他该回京复命的时候了。

  刚要合上折子,一行极细小的墨笔笔迹倏地跃入眼,那一行字的笔触和素日沈徽苍劲有力的字体不同,显得有些发虚,隔着绢纸似乎也能透出几许无奈:皇后有孕,内廷诸事繁杂,朕要你从速回京。

  凝视那行字,到底还是怔了怔,耳边恍惚听见方玉与林升还在争辩,满口里姐姐弟弟的,一时僵持不下,俩人跟着笑做一团。

  确凿是一件喜事,无论于沈徽还是于大胤,只是脑中回忆起他说过,不想太早要子嗣,而这个无论是长子还是长女的孩子,看来注定会是皇后所出。难道沈徽想开了,又或者,这是他在妥协,是和秦氏不得不做的jiāo换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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