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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生为奴_篆文【完结】(71)

  容与一笑,“那么当初取画之人也是你,那时节你就没看出端倪?为何要等到此刻才肯检举揭发?”

  云萝顿时语塞,喉咙动了动,闪烁道,“奴婢自幼家贫,不过认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罢了,哪里能晓得厂公字里行间的深意,原以为不过是赠与娘娘的好物。后来见娘娘爱不释手,奴婢才长了个心眼,问过识字的内侍,方才知晓这里头的掌故。”

  “从粗通文墨到认识几个字,你口径转换的倒也快。”容与挑眉道,“自幼家贫,怕是也未必吧,钱粮胡同吴家小院,府上还有个米铺子的,原也算不得太贫,是不是?”

  云萝慌了一瞬,想起眼前这个一脸云淡风轻的清秀太监,原是掌管着那个无孔不入的西厂,想要查实家中qíng况,根本不在话下,这话里的意思她懂,他是在威胁她。

  前有皇后,后有厂公,都是随随便便能捏死自己的人物,当此时节可是不能犹豫,既已得了秦若臻承诺,她就得赌一把,反正今日之后,就算她不能再存活于世,好歹也能为家人赚得一分锦绣前程。

  “有什么分别?奴婢是认得字,可不懂那些诗文,看个账本倒是绰绰有余,厂公是在质疑奴婢撒谎?”

  容与点头,“认字就好,我若再写一幅字来,你可认得出有何不同?”

  说罢令人预备纸笔,挥手一蹴而就,递给云萝。其实写的还是那四句诗,只是字体略作改动,云萝看了半日,心下一面掂量,既已承认识字,便不好再遮掩,前后务必要说法一致,于是指着那个宓字,“这字写的有误,中心那一点却是缺少了,除此之外不过字体有变,可厂公高才,自然有此能为,也算不得稀奇。”

  容与接口,“是不算稀奇,臣的字被人模仿更加不算稀奇,臣没法证明画和字是人代笔,但端看这一个宓字,就知不可能是臣所为。”

  他转身深深揖手,“皇上可还记得,臣曾说过有一个姐姐,小字就是宓,臣为避讳,每次写到这个字,便会少写中心那一点。”

  他说的是小字,古代女xing的名字,本来就不足为外人道,他已知这个身体原主也有个姐姐,至于闺名自是无人能知晓,倒是前世的姐姐,名字确为林宓,取自洛神赋。姐弟俩的名字都从诗歌中化来,父母当是希望他们都能有诗一样的美好人生,可惜到最后还是事与愿违。

  这个故事,他从没有告诉过沈徽,他冲沈徽行礼,也是赌这一回,赌他绝对相信自己的清白,赌他愿意砌词帮自己开脱。

  沈徽蹙眉思量,半日颔首道,“朕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回,碰到宓字,容与的确少写了那一点,事后核查,朕只道墨迹gān了,没留心之故,便替他又加上了那一点。”

  皇帝亲口验证,其他人再没法质疑。那么这画和这字的真伪也就顺势大打折扣。

  慧妃勃然怒道,“这贱婢说谎!这画是中途被人掉包,更是早有人设计陷害,臣妾请旨再查清楚。”

  说话间严守忠等人已先控制住云萝,帝后跟前,不能再出现一人惨烈赴死的局面。

  “皇上,娘娘。”云萝被扭着双臂,不顾一切的喊叫起来,“奴婢说的句句属实,他的确对主子有意,两人更曾趁夜色,于东华门城楼上观看烟花啊。”

  这事传人来验证即可。沈徽当即传了守城护军,那些人不明底里,倒是承认曾见这一幕。独那护军头领,却是卫延当日的兄弟,转了转眼珠,拱手回道,“那夜所见之人虽看身型,颇为高挑,但当日天黑,也确实不能看全此人相貌。”

  不知谁幽幽低语了一句,“遮遮掩掩,若能见人何苦如此!?”

  那护军头领道,“那人不光身量颇为高挑,且身形动作都很是矫健,实不似女子,且娘娘乃有孕在身之人,臣却清清楚记得,那人是一路跑着前来。”

  “对对,是跑着的。”有人出声附和,“臣还记得当晚有风,好像还闻到了一股龙涎香气。”

  秦若臻一激灵,拍案道,“大胆,谁人敢如此僭越?”

  慧妃跟着腾地起身,忍无可忍道,“如此可证实了,不过是你们含血喷人。”

  话才说完,又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只听两旁宫人颤声道,“娘娘,娘娘不好了,流血了……”

  秦若臻神色稍霁,似乎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众人将慧妃搀扶进内殿,又赶着去传太医。容与站在原地,想着这一波接一波,明着是冲他来,选在这个时点,必然也是冲着慧妃和她腹中骨ròu去的。如果能扳倒他,自然是少了眼中钉,但慧妃呢,也不亚于是秦若臻的ròu中刺。

  秦若臻反应迅速,握了沈徽的手,宽慰起来,“皇上,女子生产虽险,却不适合皇上亲临,且在这里等候,臣妾陪着您。”

  见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抽出来,秦若臻脸色一沉,“只是这里的事还未完,就算慧妃的事有误,那狎具可是千真万确从厂臣房中搜出,这一点,总的给个解释,他自己经管后宫,岂非知法犯法!”

  “皇上容禀。臣有事请奏。”耳畔是熟悉的声音,转首看向殿中,林升正撩开衣摆,拜倒在地,声音平静而坚定,“在掌印房中搜出之物,乃是臣私藏之物,实不与掌印相gān。”

  容与飞快的怒视他,他毫不动容,目光并不与之接触。

  秦若臻发出一阵嗤笑,“怎么又出来一个供认不讳的。这更蹊跷了。你说东西是你的?”

  林升镇定答道,“是,臣因肖想尚衣局一名宫女,才会行此下策,原想着掌印房中,自是无人敢窥测,谁知有今日之事,臣不敢连累掌印,当一力承担后果。”

  沈徽低低一笑,冷静道,“念在你还有几分良心,暂且罚俸一年,着令司礼监好生管教斥责。”说完转顾崔景澜,目光森冷,“朕的处理方式,你学会了么?”

  崔景澜不敢看他的目光,垂首低语,“万岁爷英明,景澜受教了。”

  沈徽再看秦若臻,平静和缓道,“今日之事,皇后太cao之过急了,事关宪哥儿,你一时乱了分寸,朕也能理解。往后,切记不可这般急躁。”

  秦若臻微微欠身,从容道,“是,臣妾会记下的。”转首居高临下的望着容与,“只是委屈厂臣了,也请你多担待本宫qíng急之下,难免生疑之过罢。不过,厂臣身为内廷掌印,对于身边之人更要严加约束。不要让今日之事,再度发生才好。”

  容与垂目,不想让人看到此刻他眼里的忿懑,漠然向她颌首道是。

  直到陪着沈徽走出撷芳殿,身后还传来严守忠急切的问话,“皇上,那荣王殿下的rǔ母……”

  沈徽声音没有起伏,“传皇后之前选的张氏入宫。”

  “容与,朕没有办法。”走在天街之上,他忽然顿住脚步,神qíng难掩疲惫,“朕不能审胡珍和云萝,不能让人真的招认出秦若臻和齐国公主。那是多么大的宫闱丑闻,这些人都是朕的亲人,最亲的……却算计一个朕宠信的宦臣,因为你和首辅系之争,因为朕对你好……你明白么?”

  容与如何不明白,这话更多像是说给他自己听。回到暖阁,静候慧妃生产的消息,谁知一直到午夜时分,撷芳殿也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不知等了多久,有内侍跑来,站在廊下回禀,“恭喜皇上,慧妃生了,皇上再得一皇子。只是……只是娘娘,突然产后血崩,太医正在紧急诊治,请皇上稍安。”

  不过一炷香的之后,内侍再度返来,脚步匆匆,透着慌张,“启禀皇上,娘娘……薨了。”

  第71章 心意

  暮霭沉沉,天光全暗了下去。远处似乎有雷声轰鸣,躲在云层里,发出一阵阵低低的怒吼。

  容与向外看了一眼,怕是一场豪雨即将来袭。方要宽慰两句,却瞥见沈徽坐在榻边,手肘撑在腿上,半掩着面孔,说不上是痛苦还是头疼。他不出声,弄得气氛更为沉郁压抑。

  直觉告诉自己,沈徽不至于这么伤心难过,他宠慧妃不假,也无非是为平衡一下后宫,不让秦若臻一人独大。秦若臻自不是傻子,作为正妻,她在意的不过是有秦氏血脉的继承人,至于其他嫔妃拈酸吃醋,她表现出的愤怒多半出于本能。至于借着构陷慧妃和自己有染,捕风捉影就可以令对方怒极攻心,害其产后血崩,虽是兵行险招,却也是极有效的一招。

  好在那孩子命硬,然则能生出来,却不代表能平安无恙的长大。

  沈徽犯愁的大概正是这个,容与上前两步,才要开口,忽见他将打散的头发披下来,挥手将yù点灯的宫人屏退,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衬着白皙英俊的脸,显得格外妖娆。

  只是眼中的神色,让人大为震撼。似乎是饱含歉然,又似乎是凝结着化不开的痛楚。容与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即便升平帝过世,沈徽也不曾流露过什么伤qíng伤绪的波动。

  那么或许是他想错了,人非糙木,沈徽对他的女人,到底还是存有一丝顾念?

  容与禁不住出声,“皇上节哀,要不要臣去料理撷芳殿事宜,再把二殿下抱来给您看看。”

  沈徽垂眼看着脚尖,凝眉不语,神qíng有说不出的怅然,“不必,朕……朕现在没面目见那个孩子。朕没有护住他的母亲,她是个被朕牺牲了的无辜之人……”

  跟着轻笑两声,透着无尽哀伤,“其实还用扯什么旁人,朕连你,尚且都护不住。”

  他说得很用力,全不似那轻率的笑音,扎扎实实凿在人心间,震dàng起一番难以言喻的酸楚。

  可惜容与词穷,这个时候不知该如何安抚他。顿了顿,还是举步上前,附身蹲踞在他面前,“慧妃已仙逝,皇上该想法子弥补二殿下丧母之伤,倾尽全力把他照顾好,才是……”

  “你会帮朕,对不对?”沈徽蓦然抬首,目光灼灼,“你会帮朕照顾好他!”

  那表qíng充满执拗,容与不得不接口,“臣一定尽力。皇上想看看二殿下么?”

  摇着头,沈徽眼神晦涩,容与看不透彻,于是起身yù去撷芳殿,谁知还没站稳,衣襟已被沈徽拉扯住,他皱着眉,像个孩子一样无助,也像个孩子一样委屈,用鼻音咕哝着,“别走,朕不要你离开,你……”

  这腔调真是难拿,容与回眸对他笑了笑,又俯下身去,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做完之后,他的心跳却像是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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